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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叫乔治的猫
 
六楼上都是些失了魂的人,这出戏演大发了,把真正的压路机都引来了。一堆人头簇拥在一部收音机前,试图从一堆杂音中听到什么。我们太把别人当回事了,我们真以为那个卷着舌头说话的乔治的原版,会在大结局中出场,扮演一个救世主。其实哪儿跟哪儿啊,我们还是太天真了。我们需要继续等上许多年,等到我们的目光不再清澈了,等到我们有了中年人的肚腩,等到我们也学会假模假式了,我们就明白了,这世上,从来只有绝对的利益,从来就不存在绝对的正义。可年轻时我们还不懂这个,自然,只有失望!

阿彪忧伤地看着乔治问,乔治,你为什么只是一只猫?乔治抱歉地舔着他的手,这是它唯一能为他作的事。

天亮的时候,我骑着车出了门。传言像乌鸦翅膀一样扑扑地在空气中掠过,投下些黑色的阴影。乔治的腹泻止住了,它开始进食,我要给它买冻带鱼煮饭。

从没见过这么空阔的街道,几乎没有人影,在初夏清晨清冽的风中,宁静得如同梦境。绿色的汽车从前方开过来的时候,看上去非常超现实。车子打破了一种凝固,形成了清澈中突如其来的震动。我听见一声巨大的闷响,说实话我被那闷响吓得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在高空散开,下落的姿态非常从容。我被这淡黄的光线罩住,如同一个婴儿被上帝的光笼罩。我在炽热刺疼中泪眼婆娑地看着那绿色的汽车驶过,看见一些绿色的身影,和他们同样稚气的脸。

士兵也是孩子平民出生原想成为大学生只是考分作怪他们只好去扛枪

其实士兵想和学生比试的不过是田径足球或者摔跤下棋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我们是世界,我们都是孩子。

这是老赵头的诗,我喜欢。

秋天的时候,乔治发现了小胡的变化。它同往常一样,在六楼散步串门,走到小胡的房间时没想到居然被小胡一脚踢了出来。它被踢得很痛,哀鸣着跑回家向我告状。我安慰它,叫它别怪小胡。这就是生活啊,我们这些人类也是一样的,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被踢屁股,也很疼,我们还不如你,因为我们没有妈妈可以告状。挺着,凑合着活吧!

从此乔治对小胡就生了戒心,远远地看见他就会找地方躲起来。然而,有些命运并不是躲就能躲掉的。有一天乔治嚎叫着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门,喝醉了酒一样。它不停地用手刨着自己的脸,在地上翻滚转圈。我去拉它,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它躲闪着,拒绝着,它尖尖的指甲伸了出来,在我的手上划出了道道血痕。我只得由它折腾,等待着。

乔治终于安静下来了,它趴在床角上不再动弹,满眼的恐惧和沮丧。它看上去怪怪的,我温柔地将它抱起来,才发现它的胡子,它嘴边的胡子全部被剪掉了。乔治失去了它探测这个世界的雷达,失去了对平衡的判断。它无法再追风,跳跃,它连走路都要摔跤了。

我知道是小胡干的,可我无法和他理论,因为我在他的眼里看到的,是和乔治现在一样的恐惧和绝望。我在楼道里碰见他时,他突然停在我面前问,你有没有毛片?我现在只想看毛片。或者,他眼睛看着高处和我擦身而过,当我是看不见的空气。

我抱着乔治,不停地抚摸着它,亲着它冷冰冰的鼻子。我说,都是暂时的,这些混乱和绝望。你的胡子会慢慢再长起来,就像我手上的伤口会复原一样。

就在那天晚上,乔治走了。睡觉时我找遍六楼都找不到它,我想它是出去散心了,会自己回来的。我关灯睡觉,整夜虚掩着房门,希望和以前一样,会有一个打着呼噜的热乎乎的身体来挤我,把我从枕头上挤下去。半睡半醒地到了天亮,乔治没有回来。然后,它再也没有回来过。

刚开始,我为它流了很多眼泪,我哭着给它写一封长长的信,责问它怎么能这样不地道,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冰箱里还给它冻着煮好的带鱼饭呢。我坐在房间里看书,常常会有错觉,老觉得门口有个影子晃动,老觉得它会突然出现在门口。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乔治没回来,一直都没回来。有时候,阿彪会对我说,我好像在街上看见乔治了。换一天,他又说,乔治在花园的草丛中,旁边还有一只猫。

国庆节很快就来了,满街都摆满了一串红的花盆,满天都是好看的焰火。天安门前面那块空地上,又一次人山人海,载歌载舞。一大群学生扛着大旗说笑着去参加庆祝晚会。阿彪继续叼着烟打通宵麻将,我对面的广院男忙得见不着人影,据说在外面接拍广告,活儿多钱也不少挣,早就不在家里炖鸡了,KFC都带女朋友去了好多次。小胡也悄悄地走了,国庆前他的父母来接的他,说要送他回老家去疗养一段。他母亲是个农村人,看见我们只知道抹眼泪,一遍又一遍地说,祥林嫂一样。她说乡下的孩子出来读大学不容易,上了北大那就更是了不起了,谁知道这读书还能把脑子读坏了呢?

渐渐地,我开始适应没有乔治了。我觉得乔治之所以出走,是因为它实在是厌烦了人类的游戏。事主无常,爱得快,恨得快,转弯更快,永远没准儿。我想它还厌倦了千篇一律的冻带鱼,厌倦了看一个女人在深夜以爱情的名义自怜,厌倦了没有下六楼的自由,厌倦了被变态地施虐。它出走,只是想回到它自己的世界,真实的世界。

有时候,我会梦见乔治,梦见他妻妾成群,在花园林间戏耍,梦见它和它的儿孙们在一起,捕猎捉蝇。再也没有人知道它曾经有个名字叫乔治布什,它现在是一只无名的野猫。不过,它老而庄严,看上去是个真正的大佬了。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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