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秉钧
二、惣物
惣物
携带一袋日本白米飞抵法兰西
异乡，可真沉重
还有各种瓶瓶罐罐的酱油呢！
是小津镜头下的父母远行？
我们来去无怨亦无倦
不，不光是坐在桥橔上话当年
走过市集挑一尾鲜鱼
巴黎有三十多道桥
你学习每道桥的故事
转眼切出新鲜的鱼生
裁剪异国的事物成内心形象
你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露笋肥美跟火腿相拥睡了午觉
你喜欢蓝乳酪吗？还是
更怀念各种豆腐的滋味？
铁塔和市场间雅致的公寓
视野里开展一座新的公园
不是又是鹭宫家里的花园
新事也堪咀嚼！细味红酒
代替清酒，总有麒麟在左右
魔术般变出满桌家乡醃渍的惣物
(赠客居法国的川上良夫夫妇, 06/2006)
随玛莉到花园去
随玛莉到花园去
摘薄荷叶子炒蛋
各种不同的薄荷叶子
有更深的颜色更浓的味道
挑大片的叶子来采摘
这是罗勒叶，这是
粉红色的洋葱
这是特别小的红萝卜
成长时都挤在一起
挑特别小的红萝卜摘去
留一些空间让大家生长
身上穿著非洲的花布
是罗马拍戏剩下的衣料
在洛杉矶虚度的光影里
找不到要找的东西
继续在新德里的电影里旅行
摹倣歌舞片女角流转的眉眼
把葱切成小小的环状
让针叶保持它的尖剌
浓密的叶子展示它的肌理
萝卜有白色的脸庞
全捞进新鲜的鸡蛋里
沉默的外祖母是家中的威严
曾经爱上一个罗马尼亚汉子
后来就不说话了：十八岁辰
来电：女子最重要有自己的生活
低头在长廊的一角看书
你一心想要好好写你的故事
我随你走进花园
看你不时弯下身去
从这一株到那一株
跟不同的叶子打个招呼
梅子的歌唱
一边唱歌
一边烧菜的路意丝
在平淡的萝卜旁边
加进甜甜的梅子
准备写的小说
有十六个人物
一个大家庭的团聚
各人心怀自己的猜疑
为什么喜欢造饭？
寻找内心的平衡！
烧菜没预先计划
一直任它自然变化
短促的句子
奔跑喘不过气
独特的节奏
要你不得不追随
金钱和要务
女子自身的抉择
偶然怀念巴黎的男友
更要有自己写作的房间
实验性的叙事
反叛庸俗的情节安排
甜甜的梅子唱歌
清茶白饭展露顽皮的笑
山雨
尚杰克的手左右挥动
摹倣枝桠在风中摇摆
彷彿他在指挥一阙演奏
终于上场的暴风雨
汽车在山谷间穿行
高耸群山暗暗藏起魔术
巨大的岩石瞄准我们
随时狂风暴雨要给我们惊讶
我是触礁的旅客冲扺奇异岛上
目睹了精灵与大自然的神奇？
我是老去的普斯佩罗
放弃了权力，最后也放弃了魔术
接受众生的面貌且学习宽恕？.
尚杰克把我送到修道院下面的斜坡
「赶快，趁暴雨降临之前！」
我喘著气跑上斜坡
跟我们撩拨的蠢动的风雨争先
年娜的茄子
茄子在焗炉里爆开
是莫洛托夫鸡尾酒再引发革命？
还是新时代拆建楼宇的打桩声？
恭维你买的茄子肥美
你摇头，说就是太庞大了
翻开来你让我看它臃肿的理想
本是虔信的党员
七四年全家扺达莫斯科
怀疑了红色布尔雪维克大街的大话
八十年代瞥见改革开放的蓝图
九十年代回顾最后的公社农场
今天你说独自生活不惯煮什么大菜
就做一道最简单的沙律一样的
茄子鱼子酱！
材料是平常，可不简单哪！
菜谱里有父母东欧的流离
亲人爱美尼亚的辛酸
能传给儿女一代细嚐吗？
生活里的嚮往与爱恨都不会轻易消失
累积起来在油盐葱蒜里
九十九岁的母亲，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你最后一次去看她
摸索著为你做出这一道菜
(07/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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