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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
王小菊
我是突然定要去北戴河的。
那个年头的五一节,不像现在放七天假,那时候只放三天。我定去北戴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是劳动节的前一夜。宿舍里一共住了有六个姑娘,包括我在内,她们当时都不在,我一个人抱这个定兴奋不已。于是到楼下用公用电话给男青年打了个电话。我当时认为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几乎一个星期见一次面。我其实是非常想跟他一起渡一个缠绵的劳动节的,但是,从春天开始,我有了不好的感觉,我觉得我所谓谈恋爱的感觉也许是一种错觉吧。整整一个春季,我都在那种错觉与印证错觉的苦恼中度过了。而在五一劳动节即将到来的前夕,他跟我说,我太忙了,要筹备一个片子。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拍片子跟不能和我在一起过劳动节有什么关系呢?恋爱不是这样的,我想。他来接电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亲切,喂,你好吗?我还好啊,我扬高昂的声音很轻松地跟他说。刚才人家一叫我有电话,我就觉得肯定是你的电话,他说。也许他这样说是想告诉我其实他一直在想我,甚至有点什么心灵感应什么的,但我不这么觉得,我反思是不是我给他打电话过于频繁了。这么一想我又有点泄气,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成天老给人家打电话就是要被人看不起。转而又想,一个电话能引发出我这么多的想法,可见我跟他的所谓恋爱确实是一种错觉。我悻悻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一个人去了北戴河,那是我唯一的一次旅行。有一种乏味的开始,那是我没有想到的。中间我了解到北戴河之南有南戴河,比较起来南戴河人稀少,风光更原始朴实,我自然选择了南戴河。我是坐三轮车去的南戴河,一路上,我迎风很大声地向车夫询问当地的情,比如现在海水不?人多不多?住宿方便吗?价钱是不是合理?车夫很耐心地一一回答我,现在海水有点,人不是很多,只有一些疗养院里有人来疗养,住宿很方便,海边就有私人旅馆,二十块钱一个床位。我大声对他说,那您带我去一个海边的私人旅馆吧,只要干净就好了。车夫说,好,你放心小姑娘,我帮你介绍一个最方便最舒服的旅店,店家为人也最厚道的。
一拐弯,就听见了一阵阵海浪声,那声音是那么的响亮,滚滚而来,海风乍起,我的头发向一边翻飞起来。车夫回过头来对我说,姑娘你看大海。我欠了欠身,不远就是大海,那正是我想像中的大海,辽阔,辽阔。那就是大海啊。我静静地看那一片海湾,三轮车很快就到海边的一片平房前停了下来。我也从车上跳了下来。车夫进了海湾旅馆的门,一会一个老头出来了。车夫指我对他说,一个小姑娘自己来玩,你们旅店还有床位不?老头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老头。老头说,姑娘,一个人来了?我说是哦。怎么这个时候来海边,没法下水啊。我说,想来就来了,您这里有地儿住不?这时一个老太太从里面出来,对老头说,就让她住下吧。老头跟我解释说,现在海边游客不多,他们本来房间没收拾好,不过今天他们在北京的女儿女婿要带外甥来海边玩,他们临时收拾了几间房间出来。我乐滋滋地说,那就让我住下吧,我不打搅你们一家团聚的,我会一直在海边呆玩。老头和老太太都笑了,说,成,住下吧。车夫也笑嘻嘻地说,挺好的小姑娘,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姑娘。我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是很清楚他所谓的乱七八糟是什么意思。
我跟店老板说先住一天,老板说二十块钱一天,于是成交。我去自己的房间看了看,是那种普通的房间,一共放了四张床,有简单的写字台,床上铺蓝白格子的床单,没有窗帘。我把随身带的洗漱用品拿了出来,背一个几乎已经空了的背包出门了。刚过中午,外面的太阳很好,我想躺在沙滩上晒晒太阳可能是满不错的感觉,我为这个想法激动不已,定去海滩上度过整个下午。在去海边的路上,我在一个小卖店里买了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阳光很好,不远处的海浪声不断地传过来把耳朵塞得满满的,我整个人彷彿被一种无形的物体厚厚地裹了起来.
除了海浪声,我什么都听不见。
海边就是这样的感觉,什么都听不见。那其实也是很乏味的海滩,大概有十来个人在海滩上,他们有的坐,有的站,有两个男人穿短裤刚从海水里爬起来。沙滩上插一把巨大的太阳伞,风是那么大,海浪声压过了风声。于是在我的感觉中,海风是无声地刮过去了,沙滩上有两三个塑料袋不时被高高刮了起来,然后在很远的地方落下去。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海水咸腥味道的空气,平举双臂,沿海边慢步。微的海风从我的衣袖里灌了进去,充满了我的身体,衣服被涨得鼓鼓的,我好像陡然地长胖了很多,步伐也沉重很多。四周应该是安静的,只有海浪的声音。我冲大海大声地喊了一声 —— 啊。我根本没有听见我的喊声,只有海浪的声音。几个人从我身边跑了过去,他们都光脚板。我也当即脱了自己的鞋子,并把袜子塞到鞋子里面去。我拎鞋子沿海边走去。
刚脱下鞋子,我的脚显得白嫩嫩的,我走得很小心,怕沙滩上藏什么尖利的东西会刺伤我。那白白的脚上各有五个白白的小巧的趾头,走在沙滩上很自然就留下了一串脚印。这个沙滩还算细腻,偶尔有一些矿泉水的瓶盖子、可乐的拉环,被我踩到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没过多久我就适应了在沙滩上行走。我也慢慢变得大胆一些,加快了步伐,迈大了步子,我走到海边等海水被海浪推上沙滩,我等海水被海浪推上沙滩并打湿我的脚板。我等不及了,就一踏步进到海水里面去了。我要说的是,在劳动节,海水确实有点。我夹紧了脚趾,浑身僵硬地对抗这种,一时有些发楞,呆立在海水中不知道该干什么。现在想来,我只是在等适应这冰的海水。适应并不难,也不花费什么时间,很快我就雀跃起来了,试图要在海水里走得更远。在涉水之前,我挽高了裤腿,挽得高高的,于是我走到了更深一些的海水中。我站在那里,极目远眺,多么辽阔的大海,白花花的阳光下,海水闪银光,三、五只海鸟一会高一会低地在海面上飞翔。最远的地方是一道白色的,笔直地横在我眼前,那是海平吧?我沿海边越走越远。到达那个望海桥的时候,我回了一下头,先前那些玩耍的人群已经离我很远了,黑黑的小影子在我身后晃动。所谓望海桥,就是人工搭了一个一百米左右的桥伸到海中去,游人可以买票上桥走到桥头去领略大海的气势。因为还没到旅游季节,望海桥还没有营业,我从桥下穿了过去,径直沿海边继续走。
望海桥也许是个分界吧?过了桥,沙滩就变窄了,草地变得大了一些。那也不是我们想像中的草地,而是荆棘地,长满了我不知道名字的植物,有的已经长出了绿叶子,有的还是枯黄的,还有的开难看的黄色的小花,还有的长一种奇怪的东西,裤子擦过后会粘上很多如同麦芒一样的玩意,很不好清理。我还是尽量地在沙滩上走,有时候也在海水里走,风更大了,海浪也更大,海浪被海风推到腿上明显地让我觉得有一种力度。除了海浪声,什么都听不见。身后不到一百米的马路上有时候有拖拉机开过,它们那种应该是很猛烈的突突声也一点都听不到。海边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只有海浪的声音。我拎我的鞋子背背包继续往前走,越走越冷,越走沙滩越小,等我最后站定了再回头的时候,望海桥也变得很小了,离我非常遥远了。太阳斜斜地挂在海面上。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已经离那片热闹的海滩很远了,海滩上的人群几乎完全看不见了。这几个小时,其实已经耗干了我对于大海的所有热情,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海边无所事事。我觉得有点无聊,把手中的鞋子扔在地上,然后把背包也放在地上,我也觉得有点累了,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我就忍不住想起了我的男朋友,想起我那充满错觉的恋爱。我想我是已经错过了大好时机了,我和他成为坚贞情侣的大好时机,已经错过了。前一年的冬天,我们应该很容易就要好上了,但是我们错过了。那天晚上,他跑到我的宿舍找我,外面下很大的雪。我当时是那么的兴奋又是那么的羞涩,我甚至想赶快把他从我的宿舍带走,我不能让人看见我跟一个外校的学生半夜三更的还在一起吧?我皱眉头把他从宿舍里带了出来,在操场上,我们站在雪地上,我跟他说你来干吗啊?他笑说,来看一个朋友,也是你们学校的。我说哦,那我回宿舍去了。他拉住我说,我都跟他见过了,特意来看看你的。我当时心里觉得一阵难受,甚至有点恶心,那是我第一次跟一个年貌相当的男青年交往,好像只能停留在思念的阶段,每一次实质性的接触都让我焦灼愤怒。我瞪眼睛看他,他呆呆地站在我面前,借路灯我发现他大鼻子上喷浓浓的白气,如同一辆冲劲十足的火车头。你还好吧?他说。挺好的,我说,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他笑了一下,说好我回去了。他转身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跑回宿舍楼,我只想马上躲进被窝里去,这么冷的天儿,躺在被窝里多舒服啊。
我刚跑到楼梯口,看见我们班的一对情侣搂下楼来。你干吗去了慌慌张张的?那个女同学跟我打招呼。哦,我送了个人刚刚。我说。他们嘻嘻哈哈地走了,我又扭过头去叫住他们,你们干吗去啊?我们去什海玩。疯了,这么晚了还去什海?外面的雪可大了。我说。就是因为下了大雪才要出去玩啊,不懂情趣。他们跑了。我心里一惊,突然想到他,他这么晚了跑到我们学校来找我是干什么呢?我心里一阵慌张,赶忙从楼上跑了下来,经过那对情侣的时候,他们在我身后喊,你干吗去啊?风好大,我顾不上回答他们。我跑出了校门,冲进了胡同里,从我们学校去他们学校是一定要在锣鼓巷那里乘坐13路汽车的。我跌跌闯闯地跑到车站,他一个人站在车站站牌下抽,我突然杀了出来,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他扔了头问我。我一直喘气,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看他。最后他笑了,摸了摸我的头,就像一个长辈。我说,我来送送你。他点了一支香递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支。我们一直走到平安里,一路上也没说什么。到了平安里,他说,你回去吧,太晚了。我说好。那之后不久,就过年了,大家都回家去了。春天的时候,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有些什么已经发生了改变,我们都是不信邪的人,我们曾经要把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变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再改变回来。但是有些什么它就是改变了。
风那么大,我缩在一个草坡下,捧一本当年非常流行的小说看,我看的是《生活在别处》。说实话,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子里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得满满的。而且所谓旅行,对我来说也完全是一种可笑的举动,我根本定不下神来继续观赏这海边的景致。得找点什么事情干干啊。我吃东西,我吃刚才买的面包,还喝矿泉水,再说点实话,我一点也不饿。我就这么坐在海滩上,麻木地无所事事地往嘴里塞面包,挨陌生海边的时间,日子过得好没滋味啊。
就在这时候,离我七、八米远的前方,一个当地的男人走过去了,这是我到达这片荒的海滩之后见到的唯一一个人,一个男人。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又是从哪儿走过来的,我都不知道,之前我一直沉浸在回忆之中。一直到他突然从我眼前经过的时候,我也才突然发现了他,真的是很突然。我忍不住盯他看了几眼,肯定是当地人,常年的海风与阳光把他浸染得黑黑的,他精瘦个头也不高。因为黑,而且背光,所以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清他的眉眼。他已经走过去了,我还往自己的嘴里扔面包。他走过去几步又不经意地回了回头,我也侧目看了看他,于是他转过身走过来,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咬了一口面包,佯装又翻了几页小说。大概过了一分钟吧,他突然回过头来冲我友善地笑了笑。我也冲他笑了笑。我大声问他,你是当地人不?他大声回答说是啊,接问我你是一个人不?我直了直腰杆,四下里观望了一下,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附近的海滩空无一人。而且在我刚才的那番冗长的描述中你们也了解到因为海浪的原因,在这里说话必须非常大声,也就是说,如果在此无论多大声呼叫的话基本上也不可能有人知道。就是说,这片看起来很安全的海滩其实相当危险。我一下子就呆住了,缓缓缩回了头,那个男人还看我等我的回答。我笑了一下,对他说,我和几个同学一起来的。他笑了,往我这边挪了挪,说真的吗?我说是啊,我们五一放假就一起来海边玩。他还往我这边挪,说那你的同学呢?我用手指了指远处,那里依稀能看见几个人影,他们在那里呢。他不动了,看远处。我把没吃完的面包包好收进书包,太阳已经在西沉了,先前银色的海面现在一片金黄。这时那个男人跟我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就大声地反问他,什么,你说什么?他低下头,没说话,我把小说放进了书包。男人猛地一抬头,大声冲我说,你想打洞不?什么?我问他什么?你想打洞不?他坚定地问我。我正想问他打什么洞,但是很快我领悟到他所谓的打洞是什么意思。我脑子里飞速地盘旋若干的头绪,首先想到的是我操你妈的你个臭流氓,跟老子玩这个。
但是很快我镇定下来了,我自觉还不是一个渴望被奸的姑娘,我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酿出什么海边惨剧。我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观察了一下地形,反正呼叫救命是不可能了,而且也不能指望有人突然出现前来救我了,我要想自救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赶快撤退到身后五十米外的马路上去。但是要到马路上去,必须经过那五十米的荆棘草地,而我现在还光脚丫子坐在沙滩上,那个想打洞的男人离我不到一米。我扭头冲他笑嘻嘻地说,这里好漂亮啊,你是渔民不?男人一楞,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趁他发楞的时候,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袜子。因为紧张和激动我的手哆嗦个不停。总算穿好了一只袜子,那个男人已经走到我面前来了,他站在我跟前,跟我说,你想打洞不?我一抬头,看见他裤子前鼓起了一个大包,也就是说他的生殖器已经开始反应了。我一乐,心想不会吧,我有这样的魅力,男人看见我忍不住地有生理反应?当然,如此危险的关头,我的乐与紧张都没有在脸上表现,我扬头跟他说,你是渔民不?他说,是啊。那你每天都出海不?我问他,这时候我已经穿好了第二只袜子。他说出啊。我说,那出海好玩不?他说好玩啊。我说我也想出海玩你带我一起去好不?他居然还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出海好早的。早我不怕啊,我有闹钟啊。我笑了起来,他也笑了起来。这时我已经穿好了一只鞋子,我因为激动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了一会。他问我,你想打洞不?我说,我们好多同学都想出海玩呢,你要是同意带我们去的话我们可以给你钱。他很感兴趣,问道你们给多少钱?你想要多少?他开始盘算,等我把另一只鞋子穿好之后,他跟我说怎么一人也得二十块。我心里一阵狂喜,心里想老子都穿好鞋子了你还跟我玩这个我可不怕你啦。我正这么想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左手腕,我浑身一哆嗦,尖声叫了起来,快看啊,你看。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顺我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真的你快看啊,夕阳西沉,彩霞满天,无数的海鸥在海面上盘旋,真是美极了。我抓起书包在海滩上跑了起来,他也跟在我身后跑。我大声说,太美了,这里真是太美了。他乐呵呵地跟我跑。我大声喊,南戴河,你太美了。我一纵身跳上了草坡,手搭棚看远处的海面,我一边沉醉在这美色中一边藐视身边那个傻呵呵的当地渔民。我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我只能继续激发他作为一个南戴河人的自豪感才能得以最终脱身。我说,你作为一个南戴河人觉得幸福不?什么?他问我。
我更大声说,你作为一个南戴河人幸福不?他笑了,牙齿白白的,金色的阳光罩在他身上,我发现他是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男人。他说,还行吧,这里很好,便宜,你是北京的吧?北京那里很贵。我笑死了,哈哈大笑起来。他也跟我笑,并说,你很喜欢笑啊。我说是啊,我喜欢笑。你笑起来真好听。他以为他是谁啊,还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埋头继续往那边走。我想尽快走到马路上去。到马路上就安全了。男人紧跟上来几步,他还在问我,你想打洞不?我猛地回头,看他,我说你有病,流氓。他刚才兴高采烈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委屈地看我。我大声跟他说,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我把鞋子都穿好了,看见没?男人失落地扭过头去,说,我以为你要穿好鞋子才跟我打洞的。我哈哈笑了起来,你傻啊,我穿了鞋子就会跑啊。为什么啊?你说不打洞我就走啊,我一直问你打洞不,你也不说,我以为你想跟我打洞的啊,不然我早走了。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于是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的很喜欢笑啊,他又重新眉开眼笑起来。
我扭头往前走,他跟我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我继续走,到了马路上我站定了回头看了看他,他没有跟上来,我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正在这时候,他转头向我跑了过来,站在我跟前说,最后问你一句,你想打洞不?我问他打洞是什么意思?打洞就是上床睡觉,他羞涩地说。我转头看见先前在海面翱翔的海鸥越来越少了,然后再扭头看了看这个男人,我说,好啊,我们一起打洞吧。他拉我的手说,好啊,好啊,去哪儿打呢?我说,你说呢?我对南戴河不熟哦。他说,我有钱,我们去找个旅馆成不?我说,不成,我们去刚才我们见面的地方打洞好不?他低头笑了笑,说,啊,你们北京都是这么打的啊?我说是啊,北京都这么打,你打不打呢?他说我还是喜欢在床上打,不过他琢磨了一会又说了一句,好吧,回吧。
他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一起向刚才的地方走去。还是穿过差不多五十米的荆棘草地,然后从一个草坡上跳到沙滩上,然后往左边走了大概十米,我看见刚才扔在沙滩上的面包纸。我突然又有些后悔,问自己你这是在干什么?我还从来没有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这样过呢,这是个什么人呢,他有病没有啊?他拍了我的肩一下说就是这里,你刚才就坐在这里的哦。我吓了一跳,紧张地看他,他看我说,还打不?我说我不知道,你还想打不?我想打他说。他解开裤子前面的扣子,掏出他的生殖器说,你看。那黑红色的玩意果然肿胀得厉害,个头很大的。他双手叉腰地站在我面前,自信地说,我想打,你呢,你想打不?我把书包扔在地上不甘示弱地说,我也会打洞。他试图一把抓住我,我一个闪身躲开了他,于是他挺自己高昂的生殖器在沙滩上跟我进行打洞前的追逐与嬉戏。我们爽朗的笑声有的被海浪声淹没了,有些也没有被海浪淹没,它们在海浪的间隙里钻了出来,灌到我的耳朵里,是那么好听。他抓住我,脱掉我的上衣,我赤裸上半身继续跟他追逐嬉戏,那是个愉快的时刻。一直到嗓子笑得沙哑,我们在沙滩上躺了下来,打洞才正式开始。
我们都不曾将服装解除干净,他是个迷恋胸罩与乳房的人,在接下来的过程中他表明了这点,我是个迷恋阳具与阴毛的人,接下来的过程中我了解了我的这点。于是我们各得其欢,各自忙活,在最愉快的那一瞬间大声喊叫,最后瘫作一团。和每一次性交一样,结束后只盼望尽快分开,我们各自躲避对方的身体,我靠在草坡旁,用书包挡我的胸脯,一时间非常茫然。他滚到海水边,顺势用海水清洗自己的阳具。他穿好自己的裤子,从裤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扔到我的身上,说,我走了,回家吃饭去。我说,好吧,再见。他走了,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他唱的是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他扔在我身上的是两张纸币,一张是五十元,另一张也是五十元,一张皱得厉害,另一张不是那么皱,两张纸币上都沾水。我把两张五十元的人民币都拣起来,把它们抹平整,再举起来对海边上的最后一抹阳光仔细打量:纸币红的,对我的是三个大头像,两男一女,最左边的是个戴眼镜的老头,好像是知识分子,中间是个五官端正的姑娘,个头巾好像是农民,最右边的是个小伙子,模样周正,头顶上戴一个电灯,可能是工人。我发现这个小伙子满像刚才和我打洞的南戴河渔民,只不过他头上没有灯泡,如果他要被印到五十元的人民币上去的话,手上应该举一把鱼叉。
我穿好衣服,把两张人民币塞到裤子兜里,背上书包,从和小伙子相反的方向离开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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