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超
韩丁、小莹的晚饭吃的是长棍。也许是受到了刚才那句玩笑的影响，小莹显得没有什么胃口。
你怎么不吃？韩丁问。
饭桶才吃！小莹恨恨答道。
快到一点的时候，韩丁和小莹才并排躺了下来。小莹并没有睡，她把床头灯打开，拿了个枕头垫在身后背GRE单词。上完研究生，小莹还是想去出国深造。在她看来，出国并非真的要去学什么，而是象征一种身份的转变，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为此，她曾极力劝说韩丁，但韩丁很清楚自己的英语水平，认为出去无异于异国冒险。
但有一个险韩丁觉得很有必要去冒一冒。一点一刻的时候，他试探性地把手伸进小莹的被窝，放到小莹细长的大腿上。小莹一哆嗦，腿上的汗毛随即了起来，妈呀，我以为是鬼呢！韩丁失望地把手拿开，但并没有死心。五分钟之后，他鼓起勇气卷土重来。这次他先欠身关掉了灯，黑暗使他信心大增。他听见小莹说了句什么，就把书放到了地上。虽然同居后他和小莹在很多地方存在矛盾，但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很和谐。韩丁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抓住主要矛盾，再把其他矛盾也趁机对立统一一下。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真的，你听到没有？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小莹忽然说。
没什么声音吧！
不对，你听，好像是抓东西的声音。
韩丁停下来倾听，确实有声音，好像是纸被抓破了。开始的时候轻微缓慢，后来声音越来越响。不会是老鼠吧？
小莹惊叫一声，把韩丁也吓了一跳，下面也立马做出了泄气的表示。作为男主人，韩丁有义务去安慰受惊的女友。作为男主人，韩丁更有义务去查看事情的真相。他怀性生活刚进行到一半的忐忑心情下床，打开大灯。他顺声音一路追，终于发现原来在墙角那堆半米高的废旧书报中夹一只兔子。
操！是兔子！卡在旧书里了！
它怎么跑到那里了啊！
我怎么知道！这儿又没有母兔子，你跑到这儿干吗？韩丁一边一边搬动旧书。旧书长时间没人动落满了土，屋子里一时间暴土狼。
咳，咳！我早说过这兔子不是好东西。整天吃完就睡，大晚上倒他妈精神起来。
别说它，你不也一样。
你又话里有话。
我是在就事论事。
等会儿，你看，这是什么？
这不是书吗，怎么了？
这本书的书皮上有只兔子！
那有怎么样？
这证明我对兔子性欲问题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你不这么觉得吗？
给童童找一只母兔子，是韩丁和小莹全面权衡后做出的定。按照童童的条件以及优生优育的原则，童童的配偶应该是一只毛白体壮、双目炯炯有神的母兔子。为了给童童找一只这样的兔子，小莹每天中午都去买童童的天桥上转悠，但卖兔子的外地人再没有出现过。除了买菜，韩丁每天傍晚去农贸市场的目的也增加了一个，那就是为童童找伴。要说平时卖兔子的也不少，走在大街上总能无意间碰到，可现在有意去找却反而碰不到了。韩丁不甘心，定扩大搜索范围。他找了张北京市地图，在学校附近的地方画了几个圈儿作为第一批走访对象。韩丁说干就干，骑单车，只用了一下午就把这几个农贸市场转遍了，但是没有发现兔子。韩丁仍不甘心，定继续扩大搜索范围。他找了张北京市地图，又在学校附近的附近画了几个圈儿作为第二批走访对象。第二批的走访显然要比第一批更费周折。韩丁说干就干，骑单车，用了两个下午一个早上才把这几个农贸市场转遍，但是依然没有发现兔子。韩丁的倔劲上来了，他的倔劲一上来就打算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他找来那张已经用旧了的北京市地图，仔细地研究了一下，然后定不能再像总设计师那样画圈儿了。再画下去，恐怕兔子买不到，自己先要累趴下。他思来想去，定还是听从小莹的意见，把搜索范围就限定在每天买菜的五道口农贸市场，但加大搜索力度。果然这一招收到奇效了。第三天下午，在农贸市场转悠的韩丁向一个卖活的小贩打听卖兔子的情。卖活的小贩看了韩丁一眼，问，大学生吧？韩丁说是啊！卖活的小贩就笑，问他笑什么，他也不回答。幸好旁边有一位耳朵长的中年男子为韩丁指点了迷津。他说，兔子啊，是春天生育。现在都快到冬天了，哪儿还有卖兔子的！韩丁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孟子．梁惠王上》中的一句话：豚狗豸之畜无失其时……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买兔子的计划被迫流产了，但为童童找一只母兔子的计划不能轻易流产。看童童每天吃完就睡、精神萎靡的样子，小莹和韩丁定采取两套方案并行的策略。方案一：由小莹在互联网上搜索世界各地的名兔图片，把它们打印出来，贴在房间各处，以愉兔情，让它产生拥有佳丽三千的感觉。方案二：由韩丁向各个亲朋好友打电话，看看有没有谁恰巧养了一只母兔子，并且有一颗骚动的心。小莹和韩丁双管齐下，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打印机的喷墨味，而韩丁打电话也打得疲惫不堪，手指险些抽筋。
就在两个人正热火朝天地奔忙时，一个电话使他们的工作意外地停滞了下来。这个电话是小莹的母亲打来的，打到了小莹的手机上。小莹的父母是湖北某大学的老师。电话里小莹的母亲像往常一样询问了小莹的学习生活情，然后一反常态地问小莹有没有想他们。小莹说，当然想啊！现在就想在你们身边。小莹的母亲听了很高兴就说，我和你爸大后天就到你身边啦！我们申请了调换工作，下学期开始在北京AA大学教书。北京AA大学已经给我们分了房子，正好在五道口，离你们学校很近，以后你就可以回家住了。怎么样，高兴吗？……喂！喂！……
……
是兔子！一只叫童童的兔子！像一个圆滚滚的肉球，贴我房间的墙壁走。前面是一滩未干的啤酒，兔子走过去闻了闻，蹲下来舔起来。
天！这只兔子！我惊叫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冬天早上温吞吞的阳光在我眼前晃动，让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梦。我光身子走过去，用脚尖碰了一下兔子。它放开啤酒，缩成一团。我又碰了一下兔子。它向前蹿了两下，肥胖的身躯把啤酒溅到了墙上。我又碰了它一脚，这次稍微加重了力量。兔子没有动，而是后腿一抬，撒了泡尿。我楞住了，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兔子。
我把兔子抱到阳台，把门关上，开始拖地板。现在我的房间充满了兔尿的臊味，我很庆幸这时候没有女孩来找我，否则我们建立在这间房子上的微妙关系一定会变得更加微妙。我更庆幸老兽医这时候没有来，否则他一定会掏出那个本子，像法官一样宣布把我驱逐出境，适用的条款是“不许在房间里随地大小便”。
我刚把地板拖干净，门就被擂响了，还伴老兽医马嘶一样的嗓门：是我！房东！我知道这是老兽医来例行每周一次的卫生检查了。我不敢出声，鼻子闻了闻，觉得似乎已经没有味道了，但我又怕是自己呆的时间太久而不觉其臭。就在我正犹豫不的时候，大门传来一阵钥匙的转动声。我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愁眉苦脸正好留给了一头冲进来的老兽医。老兽医见有人也是一楞，但随即处变不惊。他警觉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东闻西嗅，最后把目光落到了我的床上。我想，他肯定是把那种轻微的兔尿味当成了别的什么。老兽医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开始东挑西拣。我的脸一阵发烫，感觉就像被人目不转睛地盯内裤，而我的床单、被子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我的内裤。我站在那里像竹竿一样不知该怎么办，劝阻只会让老兽医知难而进，我只好静观其变。
老兽医发现床单底下有一张照片，顺手就抽了出来。他一定是以为发现了什么罪证，所以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兜里的小本子。我有点幸灾乐祸地看老兽医的表情，但只是一瞬间，老兽医就已泪流满面。这令我大吃一惊。
黑子，你还是回来了！老兽医摸照片里的秃头，哽咽地说。然后他抬起头看我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大爷，我不是秃头，也不是黑子。
是啊，几年不见你头发都长这么长了！我说过吃黑豆管用，你不信。还说那是马吃的，我老糊涂了。
可大爷，我确实不是黑子！
怎么？和女人在外面鬼混了几年就不认爹了？你以为你能瞒过我？我一进门就闻出这屋子气味不对了。你说，你把那个女人藏哪儿了？厕所？阳台？是不是阳台？
老兽医不顾一切地奔向了阳台。他一开门就看见一只肥大的白兔子僵直地躺在地上，像一具泡过福尔马林的标本。
难道这就是你的女人么？老兽医怒不可遏地咆哮道。
那天晚上韩丁敲门的时候我正在上厕所。我坐在马桶上满头大汗但非常享受。我记得韩丁对我说，在上大学之前他一直是蹲上厕所。夏天的时候，厕所里苍蝇很多，飞来飞去。它们亲切地围绕他，使他觉得它们是一只只漂亮的小鸟。冬天的时候，没有苍蝇，但是天气非常冷。如果他胆敢蹲下来超过5分钟，那么屁股就会被冻出大疮……我想像蹲在厕所里的韩丁，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他气急败坏的喊声：木头！快开门！
韩丁是我朋友中最稳重的一个，没有急事不会这么火急火燎。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停当，跑出去开门，顿时一阵臭味就扑面而来。只见韩丁拎一只袋子冲了进来，直奔厕所。
怎么回事，韩丁？
我把租的房退了，明天搬回学校住。韩丁在厕所里喊道。
出什么事了？
小莹的父母来北京住了。
操！
你操什么？
操怎么那么臭，是不是你拉裤子了？
没有，帮个忙木头，我也是没办法。小莹的主意。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走进厕所，吓了一跳。一只兔子正蹲在我的马桶上，那对血红的大眼睛惊恐万分地望我。
（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