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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姆达 (外三首)
倪湛舸

雪地是金黄色的,哭喊声已经听不见了。
老妇人从林子里回来,她的两个儿子被人割断喉管,
他们一声不吭地从世界上消失,正如她
一声不吭地把他们养大,连同窗外的那架牵牛花。

雪白的,偶尔也是淡紫的,牵牛花
一声不吭地谢了,枯萎了,在冬天来临之前。
这个冬天之后,她还跪在门边擦渗进地板的血,
一声不吭地数这些年来的树枝、谷粒和浆果。

他们吃,他们长大,算不上什么壮或聪明。
这不是童话故事,我梦见老妇人拖草席,
云缝间的阳光抽打四只乌青的脚丫。
她空手从林子里回来,然后,又过了很多、很多年。

枯死的牵牛花是金黄色的,被践踏的雪乌黑。
我拼命蹬腿,想要醒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曾入睡。 

耶利米

我未将你造在腹中,我已晓得你。你未出母胎,我已分别你为圣。我已派你作列国的先知。—Jeremiah1:5

就像,就像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
一时兴起,你会调转方向,擦
擦掉应该被擦掉的东西
也许擦不干净,留下一团黑斑
但黑终将变白,不必等到水滴石穿
而白的不过是张纸,揉成团,要不就撕碎
他们说:资源有限,能循环的就循环

我却没有选择——不是做肥皂,就是钮扣
要不就多选——金牙炼成金表,人皮用于灯罩
连头发都有功可建,在格列佛手中木筏
木筏进化,悄无声息地驶来了潜水艇

耶路撒冷也想下潜,挤进岩石
挤进岩浆的再浸洗。他们说:
那场拥挤的仪式,亲眼目睹的人再不能亲口描述
没有水的浴室里堆满身体白垩纪踩玄武纪

“臭氧层破了,平流层是一颗寒冷的牙齿
对流层是另一颗;
或者,对流层是条愤怒的舌头
是被掐住喉咙,把嗓子喊破的耶利米
耶利米张开双臂,他的黑袍破得像臭氧层”
你试了一个句子,又一个,又擦掉
句子无所谓对错,你想擦就擦
就像审判战犯,屠杀屠夫,在蒙课本上印满一个字
——爱。“汝等当爱人如己”
这更没有任何毛病。你写了擦,擦了写
阳光照耀彼岸,也照耀此岸
你从不留下影子,你还在阳光的上面
我却差点看见——当你掐住我咽喉
面对面——我差点看见你的脸
但那时的黑暗比尸体更重,比我自己的尸体更重

我只能坦白:
我是每晚刷牙的人,每晚默念祈祷词
我掐一管牙膏,而你
从我的喉咙里挤出闷罐火车,潜水艇,宇宙飞船
人间的千年,天上一日,有人在整个世界里哭
只有你听见,还写下这样的问题:
耶利米哭个不停,这需要多大的气力?

土星人

只有倒吊男才自称沙皇。乌鸦不会因为枪响而放弃树,
它们的爪子骤然暴涨,破水晶宫殿,我脸上压倒塌的巨柱
——这就是所谓厄运的重量?  

请称呼我为土星居民。我行动迟缓,郁郁寡欢,
每餐吞下五头大象,每夜失眠,用它们的骨头搭建轨道,
驱车探索不存在的大陆。风景总是那么稠密,说成肮脏也毫不过份:
河流错乱如盲肠,树木与树木彼此搏斗,根本无暇喘息。  

当然,这只是消化不良而已,偶尔升华成反乌托邦的噩梦,
(替罪羊有响亮的名号:理性,世界精神,茅屋里的黑格尔)
但最终总会醒来,水晶宫殿的最后一块碎片扎破耳膜。
我说我听不见,请尽情挥霍你的诅咒和谩骂,
我吞下它们就像是地里的洞容纳死肉,竟然如此宽大!
是时候了,必须学会面对自己,太过粗砺的喉咙发不出猫的哀鸣,
当然,它更不是狮子出没的巢穴。请允许我保持沉默,
连眼睛都不眨,傲慢至极,变成石头。
朝圣者!记住,抵达时务必从怀里掏出锤子,敲碎我的手。

暗影编年

喝太多酒,就能看见比雾更柔软的老虎,
背上鞭痕鳞片般细密的老虎,哭起来
就像是一锅鸦片汤被打翻的老虎。老虎说:
“侵略者都是勤劳的人,他们从不睡觉!
怎么办?我喝太多酒,手脚发软,任凭午后烈日
没声息地烤化了枕边铜镜,连同镜里镶银的枪。” 

让我无所作为吧,明天就被毒死又何妨?
雨季迟迟不来,膀大腰圆的天使坐在石头上擦枪,
他长火红的舌头,或许他就叫做伊必里斯。
现在我要跪在他脚下,求他别把我抛弃。
我的眼眶里已经开出了千万朵玫瑰,来吧,来吧,
陷进这场比老虎更斑斓的雾,涌动在  

宫殿和旗舰之间的悬河,我行将覆灭的王朝!
古丽斯坦呀,了火的花园,高声诵经的天使
再也不能回天堂,他搂面目溃烂的女人
沉睡在虎腹中。怎么办?侵略者正摧毁一切,
为了让新鲜秩序生长。他们用手指戳我的肥屁股
并放声大笑:“被神宠爱的人注定蒙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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