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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五首
朱永良

批斗会

一位女老师站在椅子上,
脖子上挂牌子,上面
写走资派或反革命,
整个操场上站满学生。

这是我童年时的情景,
我也站在那些学生里。
但我既没有批判的激情,
也没有对老师的同情心。

我有些木然,弄不懂,
但已学习如何仇恨:
一种关于阶级的理论,
一种关于专政的理论。

我这一代盲目的人,
学会了仇恨过去,
仇恨看不见的敌人,
甚至仇恨自己的家人。

女老师高高地站在那里,
心里或许也在批判自己。
上午的太阳灼烤我,
大楼的阴影遮挡女老师。
2005.10

填表格

一个人心理成熟的标志之一
或许是懂得什么是沮丧。

这种无奈而悲伤的情绪,
出现在我上小学之时。

那时,我们常要填些表格,
其中重要的一栏是“成份”。

我的祖父是一个富农,
这让我最初体验到沮丧。

地富反坏右,在那时
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垃圾。

我曾多次讲授过二战史,
他们就像欧洲的犹太人,在那时。

每次填表,我都磨磨蹭蹭
最终无奈地写上:富农。
2005.10

拆庙,红卫兵的革命 (1966年夏)

“破坏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
是这场史无前例的“革命”的主题。

上辈人消灭了一个旧世界:中华民国,
建立了一个新世界:中华人民共和国。

但是很明显,旧世界还没有消灭干净,
还有旧习俗、旧书籍、旧建筑……

而眼下的这场革命正在进行中,
破坏,砸烂,消灭,继续革命!

下午,这座坐落在小学校里的庙宇
已经被红卫兵们完完全全地占领。

红卫兵们砸烂旧事物的激情
吸引一层又一层围观的人们。

拆庙,红卫兵们在表演一场革命,
围观的人们就是这场戏的观众。

但主角应是这座没有和尚的庙宇,
这个旧建筑像是一具旧时代的木乃伊。

可是,对于这座坚固的砖石建筑
他们没有准备好有效的工具。

红卫兵们像一群疯狂的蚂蚁,
围庙宇爬上爬下,无计可施。

天渐渐黑下来,革命者仍在瞎忙,
矗立在那儿的庙宇仍是一座庙宇。

最后,红卫兵们无奈地砸掉几个饰物
完成了这一天砸烂旧世界的革命。

但他们在其它地方已取得战绩:
圣尼古拉教堂已经从市中心消失。

红卫兵们已经建立起一批新事物:
在一个个广场起领袖的塑像或标语。
2005.10

烧书,1966年的一个夏夜

书在燃烧,在书页间
冒出蓝色的火焰。

我和父亲把家里的书
拿到星星闪烁的夜空下
点上火,让它们燃烧……

这些书曾是我童年的玩具,
我曾无数次地把它们
从书箱子里拿出来又装进去。

书在燃烧,在书页间
冒出蓝色的火焰。

父亲的书并不多,但我已
记不得它们的书名,
除了一本《唐僧取经》。

那本书带有彩色的插图,
我喜欢里面的火焰山,
也喜欢能变幻的云和。

书在燃烧,在书页间
冒出蓝色的火焰。

我和父亲一本本地烧,
有时会把它们撕开,
好让它们尽早地烧完。

当然,那本《唐僧取经》
我在最后才把它点燃,
书中的云变成了真实的火焰。

书在燃烧,在书页间
冒出蓝色的火焰。
2005.11

1970年代初,向海涅学习诅咒

海涅,我在课文中认识了你,
那是一首诗,写的是诅咒,
它有合乎那个年代的主题
——去仇恨,去诅咒。
我的国家教给我仇恨,
我学习了,并且很认真。
我会明确地划分阶级,
我成为国家仇恨的一部分。

我喜欢你那首诗的旋律,
但那时更喜欢它的主题:
诅咒,诅咒,再诅咒,
但我诅咒的不是德意志皇帝。

虽说你只是诅咒你的国家,
但我不一样,我曾经
诅咒西方,诅咒北方,诅咒
所有与我们信仰不同的地方。
20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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