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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達法.索伊夫訪談錄
採訪者:麥克.馬什,王瑞譯

[埃及當前在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作家就是阿達夫•索埃弗(Ahdaf Soueif)的作品。她是一位英語作家﹐定居於倫敦。 她的最新作品《愛情的地圖》(The Map of Love)是英國布克文學獎的推薦書目。]

麥克.馬什(簡稱麥)﹕你最近出版的散文集《共同點》的第一句引自《古蘭經》﹕“在你們中間真主最尊敬的人﹐就是那個對真主最敬畏的人。”你為什麼要選這句話呢﹖

阿達法. 索伊夫(簡稱阿)﹕其實﹐那句引言﹐是這麼開始的﹕“我們為你們創立了國家和部落﹐這樣你們就可以相互了解”﹐然後繼續說﹕“在你們中間真主最尊敬的人﹐就是那個對真主最敬畏的人。”對於真主來說﹐每個國家﹐每個部落的人都是一樣﹐沒有什麼可選擇的。如果以這句引言為標準衡量人﹐那麼最終的衡量標準即是“此人最敬畏真主”。阿語裡﹐對真主的敬畏﹐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以某種標準為準繩來生活﹐要公正﹐真誠﹐有同情心﹐誠實等等。所以說﹐一個人每天的行為﹐決定一個人是否比他人要好﹐這本身一點也不需要考慮此人屬於什麼人種﹐什麼族群﹐或來自哪個部落等等。

麥﹕ 漢娜•阿倫特認為﹕“仁慈要求不平等”你怎麼看這個說法﹖

阿﹕ 也許仁慈是上帝的事﹐而同情是人類的事。

麥﹕ 同情是否可以使人感到輕鬆﹖

阿﹕我覺得可以。當今世界上所有的慈善機構﹐都是以人有同情心為基礎而進行運作的。比如說﹐我覺得﹐人們是在同情心的驅使下才向海嘯受害者捐助。此外﹐同情心來自共情﹐來自那種能與他人感同身受的情感。我認為﹐當我們知道﹐有人能感受到我們自己的悲傷﹐自己的困難的時候﹐這本身就會幫助我們忍受一切。

麥﹕我們似乎進入了另一個循環﹐一個難以忍受的﹐無情無義的循環。維克多.克蘭姆珀勒說過: “傳統是什麼。萬物自我而始。”

阿﹕ 能那麼想的人很少﹐很少。但不幸的是﹐目前這些人的看法卻試圖改變世界。

麥﹕ 讓•熱內說﹐“反叛的人很吸引我﹐因為我本人需要懷疑整個社會。”

阿﹕ 對於讓•熱內來說﹐這句話一點都不錯。他整個一生都遊離于社會之外﹔他不接受社會強加或要求的種種形式。他這句話﹐來自對自己的認識。他從來都認同革命者。藝術家都會懷疑﹐有時候甚至要從事顛覆活動。

麥﹕ 我們現在的情況如何﹖

阿﹕ 我曾經認為﹐我們進入了一個真正的後殖民歷史階段﹕我們有了這樣一個自由空間﹐我們以前的主子西方﹐摒棄了不平等的思想﹐感情和哲學基礎。1960年代﹐殖民主義﹐連同種族歧視﹐奴役婦女﹐對同性戀的迫害等等﹐似乎都成為被人唾棄的現象。而現在我們發現﹐事實上﹐這一新發現的平等感覺卻並非根基牢固。有人認為﹐各文化間﹐各民族間有ぴ許多本質性的﹐不可調和的區別。這一觀點現在仍然影響很大﹐也許在今後數十年裡會影響世界發展的方向。

麥﹕ 我們不想成為奴隸﹐是吧﹖

阿﹕ 對﹐我們不想成為奴隸﹐但也不想當主子。我們真正的願望是創造一片人人平等的樂土。

麥﹕但樂土底下有石油。

阿﹕ 對

麥﹕ 還有水﹐以及對這些倍受爭議的地下資源之權益。

阿﹕ 對呀。我猜想﹐像我這樣一個人﹐總是太天真。因為﹐我不懂為什麼人們不能用談判解決問題。 以前我們有這樣的傳統﹐可以達成協議﹐進行談判﹐互通有無﹐協商解決。為什麼不這樣呢﹖既然在每種關係中﹐人都需要通過協商來解決問題。21世紀了﹐難道現在所有的事都要訴諸武力嗎﹖

麥﹕ 如果你不談判﹐你有可能得到一切。

阿﹕ 你也可能失去一切﹐你連做夢都想不到就發生了。

麥﹕ 在《共同點》一書中﹐你指出“世界顛倒了﹐而我們卻面對?死神歡聲笑語。”如果世界真的顛倒了﹐去中國就容易了。

阿﹕ 是﹐是(兩人都大笑)我等ぴ要麼去中國﹐要麼中國來找我。

麥﹕在《西西弗的神話》裡﹐加繆說﹕“世上重要的哲學命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盡。”在你譯自阿拉伯語的《拉馬拉見聞》中﹐穆利德巴格胡提說﹕“苟活者馬齒徒增﹐殉道者日月長青。”

阿﹕ 這是個很大的問題。如果我們只談現在正在發生的戰爭﹐比如說在伊拉克發生的這場戰爭﹐那麼我認為戰爭可是一無是處。

麥﹕加繆認為﹕“虛無主義者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所看到一切都難以置信。一切都是壯觀奇景。一切都是假象。

阿﹕ 我們在這裡是談﹐不同的人對不同的事物的反響。現在在伊拉克﹐比如﹐伏魯加這一地區的戰事﹐對於美國觀眾和阿拉伯觀眾﹐感覺就不一樣。作為阿拉伯人﹐我相信我看到的一切﹐我看到的一切令我髮指。那一幅幅畫面讓我心痛不已。而對於美國觀眾﹐感覺就不一樣﹐因為他們不擁有同樣的信息。

麥﹕ 甜蜜的異化症﹐再加上健忘症。

阿﹕ 我希望﹐整個世界能停下來﹐休息一下。伊拉克被入侵之前﹐人們覺得有可能停止這場戰爭﹐所以成千上萬的人走上街頭﹐試圖停止這場戰爭。我希望﹐現在有辦法﹐讓人們能表達﹐對於這種種暴行﹐他們沒有麻木不仁﹐沒有熟視無睹。我自己身上就發生了變化﹐比如﹐我再也不能觀看這場戰爭的“壯觀奇景”。聽不得﹐也看不得﹐因為﹐聽看之後﹐而無所作為﹐太痛苦﹐感覺做了錯事。我猜想﹐可能有許多人都跟我有同感。我不知道﹐這些感情最終會帶來什麼結果﹖會不會煙消雲散﹐還是讓人罹患癌症﹖

麥﹕我們也不是一籌莫展﹐ 對嗎﹖

阿﹕對。一種辦法是成為積極份子。另一種方法﹐就是不要直接去分析﹐而是以藝術形式來掌握局勢。你可以找出某種虛構的方式來應付事態。

麥﹕ 藝術乃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寶貝-- 即“磐石的力量”─ 回饋給世界。

阿﹕ 從某種意義上講﹐你是退避了﹐但是這只是一種有積極意義的退避﹐原因是﹐你從事的事情有其自主性。在你固守的世界裡﹐有些事情是有意義的﹐其中之一就是文化。

麥﹕你通過想象世界來解讀世界﹐簡直跟天堂差不多了。

阿﹕這是跟人們溝通最直接﹐最生動的辦法。

麥﹕ 文學是一種生活方式。

阿﹕ 人可以同情小說中的人物﹐而對於生活中的人卻漠不關心﹐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想﹐我總是把生活當作小說。至於﹐如果我不用英文寫作﹐我的感覺如何﹐我會寫些什麼﹐我敢肯定﹐我的寫作主題會非常不同。核心可能會是一樣的﹐但看問題的角度會不一樣。比如說﹐我也許不會如此關心西方如何看待阿拉伯世界這個問題。

麥﹕ 沒有我們﹐大自然一樣生生不息。在星球薈萃的宇宙中﹐我們甚至對自己的作用都沒有多少認識。但恐怖這個問題是一個控制的問題﹐控制機製的問題。

阿﹕今天西方主流談論“恐怖”時﹐主要意思是指自殺性炸彈﹐是伊拉克和巴勒斯坦的狀況。然而如果追溯歷史﹐看看法國大革命以後﹐“恐怖”的意義是什麼﹐那麼情況就完全不同。“恐怖”這個詞﹐與其說在描述某種具體的活動﹐倒不如說反映了用詞人的態度。

麥﹕ 所以說﹐不是什麼新說法。

阿﹕當然不是﹐這裡沒什麼新玩藝兒。

麥﹕ 阿拉伯世界薈萃多種文化﹐如果阿拉伯各國能和睦相處﹐難道這種情況不會建立起共同的責任感嗎﹖

阿﹕ 打開任何一張阿語報紙﹐你會發現有種種問題和種種分析﹕究竟錯在哪裡﹖我們怎麼辦﹖諸如此類無窮無盡。說白了﹐每一個阿拉伯國家﹐都有這樣一個國家機器﹐它無比強大﹐腐敗透頂﹐但窮得捉襟見肘﹐只能勉強維持其苟延殘喘之狀。除此之外﹐國家機器鎮壓任何反對的聲音﹐禁止以任何不同形式的做事方式﹐其殘暴程度目前還有上昇的趨勢。因此﹐怨聲載道。當然﹐我們的殖民主義壓迫者﹐也不會做得更出色﹐他們只會帶來屈辱﹐折磨﹐集體懲罰。所以﹐現在的情況是﹐各種政治機構在過去三十年裡﹐已經被有系統地閹割殆盡。不錯﹐人們在思索﹐人們強烈不滿﹐人們想組織起來﹐想有所作為﹐但這一切的背景是﹐比如說﹐有各種各樣的緊急狀態法。

蘇聯還在的時候﹐人們至少還可以在兩大權利集團之間﹐找出一條路來走﹐如今﹐人們無路可循。各國政府變得更加窮兇極惡﹐一味地鎮壓自己的人民﹐迎合美國的所謂“反恐戰爭”。埃及政府﹐(在塔巴爆炸事件之後)在西奈實施集體懲罰﹐手段惟恐不用其極﹐目的就是要向美國人﹐向以色列人證明﹐埃及對反恐戰爭是很重視的。所以說﹐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正鼓勵各國政府欺壓各國人民﹐即使這個大國在侈談什麼民主呀﹐人權呀。

麥﹕ 我們在翹首以待一種不同的﹐哲學﹐不同的政治制度誕生﹐一條真正不同的出路。也許﹐這不會發生。

阿﹕ 有些人會說﹐也許伊斯蘭教可以作為一種政治思想為我們提供另一條出路。這也許就是當今衝突的問題所在﹖現在﹐每個人似乎都應該同意﹐資本主義的某種模式已經取得了全面勝利﹐已經沒有任何其他出路存在的余地。

麥﹕ 為什麼伊斯蘭教被誤解到這種程度﹖

阿﹕ 這是個歷史問題。從“十字軍”東征之前﹐西方就一直將自己定位為“非伊斯蘭”地區。

麥﹕伊斯蘭教如何重新給歷史導向﹐您能否能列舉出五點來﹖

阿﹕ 如果你看看伊斯蘭教關於自己的教義﹐而不是看穆斯林人的具體事跡﹐你便會發現許多人們可以作為基礎的道德觀。多樣化和平等就是很好的出發點﹕不少章節稱頌多樣化﹐稱其為美德﹐然後就是平等。

除了最近這段頹廢墮落的時期不算﹐伊斯蘭教一貫非常重視知識﹐從來不反對科學。

伊斯蘭教鼓勵人一方面要溶入世界﹐一方面又要保持一種超然度外的態度。如﹕“為來世而活﹐就象明天就是你的末日﹐為今世而活﹐就像你已獲得了永生。” 教祖有口諭﹐如果世界末日就要來臨﹐而你的手裡有一粒種子﹐那麼你就應當把這粒種子播種下去。

“救濟金”這個概念﹐這種重新分配財富的思想是﹐你自己的財富﹐資本﹐年收入的一部份﹐並不屬於你﹐而是屬於窮人的。這不是什麼善舉﹐不是因為你慈善﹐有同情心﹐你只不過是把窮人應得到的那部份還給人家﹐因為﹐那些東西不是你的﹐而是他們的。

協商的概念﹐也就是說﹐什麼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手段﹐不能哪個人說了算﹐應該採取協商的方法。

集體的概念﹐大家作為一個集體來行事﹐對相互的利益有責任感。不管怎麼說﹐我絕不是在此傳教﹐但是我認為﹐我們可以說出很多想法﹐找出另外的出路﹐早些時候﹐我們提到﹐有人說“世界自我而始﹐隨我而終。”很顯然﹐不是那麼回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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