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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飞访谈
王静

采访地点:北京
采访时间:2007年10月
被采访人:邵飞
被采访人:王静

王静:今天跟您的见面,主要是想请您回忆一下当年参加“星星画会”的一些细节,比如您参加“星星画会”时开始学画了吗?怎样加入到了“星星”的行列中?

邵飞:对,“星星画会”最初是黄锐、马德升他们组织的,因为我当时认识他们,还有李永存(薄云)等,跟他们都是朋友。黄锐有一次见我,他说:“我们正在筹备一个画展,邵飞你拿两张画参加吧?”,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我就随便赶了两张画交给他了。我那时候刚到北京画院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没有上过美术院校,从部队复员后就到了画院。当时特别有好奇心,全国各地去跑,那时候我有半年的时间都在外地,在少数民族地区写生、旅游,所以那画交了没多久我就去甘南了,那时候去还很艰苦,挺刺激的那种感觉。所以他们在美术馆前面的展览一直到他们开会到游行,我都没有参加,当时我都在甘南呢。后来通过写信、还有在办星星十年展的时候才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具体也没有人跟我讲那么多,后来慢慢还是通过星星十年展的那本书里头写到了一些情况,而且参加展览的人很多时候,展览结束之后还有很多人不认识,就主要的几个人比较熟悉,王克平的作品对星星的人来说还挺有震撼力的,他那个作品从艺术角度上看比较成熟,政治观念上也特别明确,对当时社会是挺有冲击力的。没想到就这么个展览,好像我这一生中很多事情都跟它有关系,其实我作为职业画家参加无数展览,但这个展览好像是个无形的什么东西贯穿我的一生。评论家也经常提起那个事,包括九几年的时候,公安局的片警经常到我家里来,往那一坐,让我到他们所里去一趟,我说“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自己心里知道”,我知道什么呢?他说“你参加过什么组织吧”,我说“我除了少先队和共青团,没参加过什么组织”,他说“你再想想吧,还有组织”,我说“想入党没入成啊”(笑),他说“有一个‘星星’的组织”,我说“星星”只是一个画展,那不是一个组织,组织的话它有很多的形式,那展览结束就完了,怎么会成为组织了呢。实际上像是一根无形的线,不管是政治方面还是什么方面,它都框住了星星的这些人。甚至两三年前吧,还有国外的一些不认识的画廊打电话找到我,说“你不是星星的成员吗,我们现在很关注星星……”。前几年,香港中文大学的一个博士研究生叫霍少霞在写一篇有关星星画会的博士论文,前些天那本书出版了还寄给我了。就是说,实际上在当时我只是个在很偶然的机会下拿了几张画参加展览,因为朋友的关系,后来我陆续地才了解到有关当时的细节具体情况,等于好多都是通过看书或有些是听别人说了才了解的。星星的那些参展的人后来都不认识我,我觉得星星最初好像是散落在社会上的不同风格、不同思想、不同经历的一些画家,然后通过黄锐、马德升他们把这些人给串到一起去了,就好像串了一个个珠子似的,这样很多人的命运都和星星有特别直接的关系,比如说李爽、王克平、黄锐他们和星星关系特别紧,他们可能这一生都和星星关系特别重大。我算很边缘的人物,都九几年了还到派出所去光顾过,有人说你的档案他们到画院里面都翻烂了,其实当时我的画是特别没有政治倾向的。可以说,星星的经历对我们来说有有利的一面,也有痛苦什么的,同时也从中得到了一些。我觉得这次展览也挺好的,从1980年这个珠子的线好像就断了,散落在世界各地了,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日本等到处都有,但都还在努力做这些事。我觉得通过这次展览重新把这些珠子串一遍,还是很有意义的,星星在历史上的意义和美术史上的意义,就有评论家和历史学家来做评论,我们就只是有这个感受,大家从二十多岁走过了二十几年以后,重新再走到一起办这个展览。

王静:您参加星星画会的时候已经在画院了,您当时的创作风格和题材方面是怎样的?

邵飞:那时候是刚刚到画院,我的整个绘画创作分几个阶段,因为我妈妈是美院油画系教授,比如俄罗斯那种风格我不想直接拿来画,而印象派什么的国外的现代派,要吸收一点,但也不想直接搬过来,说实在的星星画展里有些好像直接搬西方的那种感觉,在艺术方面不是很成熟,为什么王克平的东西当时感染力比较强?他是比较原始的,他是用那种很强的感受去做作品,特别有激情,模仿性不是太明显,原创比较强。当然也有其他不同风格的,但总的来说,星星画展不像比如印象派是在艺术上很成熟的群体,星星的作品在艺术上有多大的成就,我觉得还不能直接这么讲,就是把一些人给串起来了,串起来了以后有力量,几颗珠子很闪烁,他的作品对社会的冲击力,对当时被主流承认的文化现象有一种冲击,然后再加上美术馆门外的展览还有游行,国际上可以一起来发舆论。

王静:您当时参加星星画展的是哪些画?

邵飞:我当时交的两张画好像就是我当时去塔吉克写生,画的两个小孩,去塔吉克特别艰难,去新疆那个路简直就没有路,好像坦克车走才行,从北京坐火车,要做十几天的车才能到那个地方,然后到那种地方条件又都特别差,那个环境里面画的几张画确实觉得是挺动真情的。还有一张是叫《艺术家的生活》,那时候画人体是受到禁忌的,那个就是通过一个镜子的反射,前面放了一个画板,后面一个人体那种,当时也不可能去请人来专门做模特。我当时交作品是很临时的,就是因为他说有一展览我就随便交了一个,也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专门为星星搞什么创作。第二届的时候当时我正在画国画,我也想尝试从国画方面看能走出一条什么路出来,当时选的题材都是比较传统的题材,画的一套《聊斋》,后来那画也不知道哪去了,这个和王克平他们那个完全不一样,他们那个政治性很强的,我那时候只是艺术上想走出一条路来,不想直接接受俄罗斯那种画派,或者欧洲那种很直接的东西,我还是希望从中国的艺术里头提取一些东西,我这二十多年走过来基本上走的还是这条路,分几个时期,第一阶段比如画一些杨门女将啊,画一些司马迁什么的,属于主题性创作,当时搞创作都是这样。后来慢慢我就有一套自己的风格,内容材料什么的完全是自己的,不是宣纸,是盐纸,一直到现在我都在用盐纸画国画,彩墨,这一类,像林风眠、黄永玉……,现在很多人都画这种风格,但是不是传统风格国画。我从1999年开始,用了六七年的时间在画一套比较大型的油画,因为1995年去了美国,在美国呆了几年以后就觉得艺术的养料特别少,特别渴望回国生活和创作。回来以后我就想如果我还画以前的就是轻车熟路了,现在这个艺术市场挺红火的,可以搞得还不错,可我就觉得多画一些少画一些无所谓,所以就选了一个题材:明代的一个黑白版画,等于是一个长卷,描写的是明代一个文人的私家园林,他这个私家园林亭台楼阁啊,很文人气,文化档次特别高,现在我就觉得现在这个中国社会挺安居乐业,不管怎么说老百姓也在置房子,有点钱的盖别墅什么的,但是真正中国的家我当时想的应该是这个,那个画画成这么大的油画一共45张,梦归家园,好像回到那种理想的家园。

王静:您是什么时候去国外的,在国外呆了多久?

邵飞:我1987年去英国呆了两年,在欧洲看了很多博物馆,然后转到美国,1989年再回来。1995年又去的美国,2000年正式回来的。

王静:星星画展美术馆外办了一次,后来又办了两次,每次您都参加的?

邵飞:对,第一次因为交了两张画然后我就走了。另外一次,说要在美术馆办一次,大家都挺高兴的,我画的是一些国画。第三次“十年”的那次也是特别偶然的,1989年那时候我在纽约,我一个朋友说带我去一个画廊,说“那画廊挺适合你的”,我就带了一些画,本来是去这个画廊谈办个展览的事,去了一看,他们说我是“星星”的,说他们正要在香港办个“星星十年展”,这些画就直接拿过去了,等于又是参加了第三届的展览,后来就是黄锐他们在国外搞过一些纪念性的回顾展览。

王静:你当时在看其他人的作品的时候,和社会上主流的感觉会差别特别大,您自己的从创作角度看您觉得星星那些作品和您的差别大吗?

邵飞:星星肯定是,就像我刚开始说的,很多作品是挺好的,所以第二届展览我也愿意参加,就是说从艺术上说多么成熟我觉得谈不上,在特定的时期、特定的环境,然后特定的这么一帮人,除了有绘画的才能,还有一些诗歌、文学,它就是整体的氛围在里头。

王静:你当时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邵飞:我当时就比较矛盾,就是说我不可能完全不按照这个路子创作,因为我在画院嘛,你每年要参加展览,你不能画一些特别莫名其妙的画交到这个展览里去,但我当时一直在做一些尝试,技法上的尝试、风格啊内容什么的,我要完成画院的一些任务,像画秋瑾啊、司马迁什么的,《司马迁》当时也是美国一个博物馆来中国选了一些画,是最早一批拿到美国巡展的,觉得那幅画不错的挺有分量的。当时就好像两条腿走路我觉得,一方面有些主题创作要做,另一方面,个人的也是尝试,当时没有成熟。我是1976年参军,去之前就没有什么机会画画,当时特别大的理想就是在礼堂里画毛主席像,我就特别想在礼堂里临摹那个画,之后也一直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画画的机会很少。有时候临摹一点苏联的插图,都偷偷地练,都把那个插图放在抽屉里,然后一开开赶快朝里头一钻,那个年代人都认为你有时间应该去学《毛选》,你有时间应该去做好事,怎么在这画小人呢。所以我们基本功什么的,到星星美展,这边呢还在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平,就是艺术还不成熟,你看现在的小孩可能小学就开始画画,从美术班什么的,初中也画高中也画大学也画,等到他大学毕业的时候艺术上已经成熟了,像严力参加星星画展的时候才学了两个月的画。往往就是因为家庭的环境你不可能离这个轨道特别的远,就比较温和的这种类型,有的人他一上来,像王克平的就一下子让人挺惊奇的,那种艺术的感觉,尹光中他是从贵州那边来嘛,所以他吸收当时那些东西,贵州民间的东西,看到也觉得很新奇,因为以前你都没见过,你如果是从这种受正规艺术过来的就比较不容易有比较大的惊奇。

基本就这些。我没什么太多的事,像李爽啊、马德升啊他们确实是,经历的事太多了。我们这个年代确实是说丰富多彩也好,说艰难坎坷也好,就是说经历得挺多的,很难说把这个割断那个割断都割不断。甘少诚的雕塑感觉特别好,他到后来做雕塑也做得特别棒,他是特别性情中人。星星画会之后吧,就是在1985年前后,他办了一个工艺美术研究所,然后一个创作班,当时这个创作班有谁呢,当时有我弟弟叫邵帆,还有刘野,刘野现在也挺那什么的,然后甘少诚,好像也就这几个人,当时我还到他们那边去玩,那时候刘野、我弟弟什么的都特别佩服甘少诚,甘少诚组织一帮农民帮他砍木头做木雕,做得热火朝天的,本来正好的时候,结果不知道上面怎么来一命令,就让他走,他当时也没工作,家里头还有两个孩子,就是挺难的,他当时一生气一把火全烧了,我记得我弟弟说包括特别好的围巾、好多好多的日记,一把火全烧了,他那种心情啊。后来他就到南方去,什么活都干过,挖地啊什么的,后来给剧组做什么的,后来慢慢挣了一点钱,他还得养家,家里还有两个孩子。1994年他从南方回到北京,在颐和园那边租房子,开始想搞些创作,其实他在南方搞了些木雕很多老板买了,挣了些钱准备回来大干一场,然后他拉了很多木头,可能晚上喝酒出车祸,特别可惜。而且那时候他正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还跟我说“邵飞你们就等着吧,等我那美术馆办你展览的时候……”后来他去世以后,好多朋友为他组织办了一场展览,我当时在美国没看到。但是有一本画册,他们说那展览办得特别好,而且在场的人都特别肃穆。每个人的故事太多了,画怎么样不说,每个人的故事都可以写一本书。其实他作品挺好的,挺有想法的,特别早他设计了很多木雕的台灯,拿到王府井那工艺品商场去卖,卖得都还挺好,那个年代没有,他想法挺多的。我记得还有一个事,星星画展第一届后来不是在画舫斋办的嘛,然后我去年我画那个《梦归家园》,也在画舫斋办了个观摩展,从我那次展览之后,画舫斋以后不许办画展了,因为画舫斋已经算国家文物了,我去年六月份的这个观摩展他们还邀请了苏立文教授,还有好多理论家都去了,搞得还挺好的,当时也录像什么的。我就觉得像一个命运的循回似的,正好这本书也是那时候出的,个人简历是反着写的,从这次展写到星星,也是在画舫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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