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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籁

发布: 2010-3-18 19:19 | 作者: 岳建一




       一辆辆汽车驰过,带走了脸、衣服、肚子和公文包。人们心事满面,行色瑟缩,佝偻在沉压的天穹下。你一阵心痛,怎么会有这么多可怜的脊背?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成为坦然而真实的生命?那么,你自己真实过吗?生命的原色又在哪里?你,来自远古的那片梦境,来自氢、糖、钙、水、氧的化合分离,来自时间源头的真实。失去真实自己,活得怎么能不痛苦万端?眼前,就是你宽容过的尘世吗?什么时候开始的,真实跪下了,接受世纪的审判。不忍看吗?到处是失真的灵性,哭泣失去内容,欢笑没有愉悦,维妙维肖。太人类了!你自己呢?学养渊深吗?高风亮节吗?英姿勃发吗?呸!还嫌不污浊、褴褛、丑陋吗?世界呵,我还是个孩子,怎么能不独自痛哭?来自荒芜走向荒芜,渴望步出自己又走出自己,永恒的周而复始……繁衍一些新的子孙吧,宁可重返混沌。

       雷声訇然落地,嘎嘎作响。四处,矮屋高宇,颤栗在威慑中。

       穿过天宇,雨,奔向一切生死之间。

       亮亮的闪电,太眩目了,又宽又阔。

       不暴虐的天空,不是真实的天空,陶醉于它的寥廓虚空与伟秘吧。这样壮观的雷电,如此尘海,配拥有吗?……又一倏忽电闪中,你突然觉出了孤独,难忍难耐。你渴望了,有一条石径多好,苔藓斑驳,幽长幽长。你将沿着它,从孤独最深处走出。你无以诉说,又期盼倾诉,不能自己,四顾茫茫,大千世界,知音又在哪里?

       真实地活一活吧。此刻,你多么需要心与心的熨帖。生命,应该归返生命,回到宇宙真实的流动中。你,雄性,有血有肉。你知道,心中不时刻装着另一个美丽的生命,不是真实的雄性。你喜欢成熟的矫情,迷恋深刻、文弱、高贵而又有阅历的美。你坦白,她倩影可人,男孩帅气和女性典雅,集于了一身,男人实在难以抵御,上去看看吗,去吧。你躯体深处,混沌着,膨胀着,希冀着。抚慰她吧,也……安慰自己,太久了,你守着一个迷茫的梦,空空洞洞,里面闪着一对大而黑的瞳仁,不含笑意,双眼皮荷叶般精致,透着凄凄的美。你爱着,希望着。太似绝望的希望,今天,给予你的是什么?你不忍心明瞭你知道的。你苦心寻求的,又在哪里?太明瞭,只会有太多的痛苦。

       还守下去吗——梦,何必再苦自己?属于自己血液的一切,为什么拒绝呢?

       终于,你拾级而上,去了。

       你太孤独了,一任无边的沉重吞噬。

       其实,比起一般男人,你更需要柔情。你喜欢强烈的东西,你渴望一双纤手,温暖而又善解人意,轻抚心中砺满的伤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诱惑呵,你承认,不惜冒险。触到门时,你犹豫了,手指悬在空中。

       她会认真的,你呢?如果不能,将意味着什么?太残忍了!你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玷污她吗,这混沌尘世中最后的圣洁。况且,你正爱着另一个女人。那女人,是你唯一的阴影,爱她,你忍受过旷世的孤寂。你唯一的生命,就是她的生命。爱,就必须承受,连同她的过失。爱下去吧,像个真的男人,成为那女人活下去的意义。如果她不爱你,那么,就再生一个非凡的灵魂,去与她相爱,直到至真,直到化为磷火,双双融入未来的光明……

       扶着墙,你走了,摇摇晃晃,风瘦了,像个流浪汉  ,东奔西窜。

       你不也是流浪汉吗,任雨扑面,跌跌撞撞在泥泞中,你渴望真正的流浪,几分像人,又有几分像畜牲。去冒险,去叩问,去感受极昼极夜,去追求和动物同等的权利。那时,无所谓历史、痛苦和观念,悠游在无限里。恍兮惚兮,无数灵魂正肃立路旁,绵延远去,似曾相识,更像有生命的白色浩叹,呵,走下去吧,呼唤另一个自己,不要与肉体一同倒下,走成纤尘,走成虚无,走成光芒……

       呵,走下去,永不驻足。

       雨声更白了,充满天空,白得无极。


       合符


       你挂断了自动投币电话。

       沉重的叹息,徐徐吐出胸腔。

       转过身子,你久久伫立在电话亭里,宽厚的背影,夜色一般漆黑。突然,你推开玻璃门,走了。

       你寂然望星,也被星寂寂地望。

       什么时候开始的,天空也这样荒芜,凌乱不堪。一团团星云和尘埃,正从不可知的荒芜深处,飞向一个又一个河外系,裂变着,消亡着,新生着。有谁知道,我们这颗星球,载满喧闹和欲望,将驶向何方?

       叹什么没有命运,那么,谁有命运?

       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今天,你收到一叠匿名信,掂在手里,似乎某种喑哑而沉闷的骚动,压抑在内中。你拆开了,刚看一半,太阳穴便迸跳起来,双耳轰轰隆隆。你没有觉察,致命的苍白,正掠过英俊的脸颊。

       心中在嘶啸,老子就是不信!

       里面列着名单,长长一串,男人的,说是都和你心中的那个偶像鬼混过。不信吗,又太精确入微,连她的身世、阅历、隐私;还有初恋人的死因……全都详尽无遗。

       你踽踽独行着,穿行在闹市。

       闪闪烁烁,霓虹灯亮着,从街头到街尾。    

       有人在问路,张开血盆大口。

       一对情侣在接吻,旁若无人,章鱼似地缠成一团,浑身直抖,哔叭乱响。

       信中,还通知你去某宾馆,时间、房间号码,那么精确,说她会在那里的,与一个男人鬼混,请你观光。未了,写信人邀你去谈谈。当时,你颓然坐下了。大汗淋漓,刚刚揩去,又沁满一脸。那一刻,你觉得体内空了,里面黑暗而又干燥。你撕碎信纸,撒下凉台,纷纷扬扬。一同失落的是什么呢,你无法计量。你多么希望,这是谎言。可是,谁忍心伤害她呢。她清丽、静美、脱俗,像个细瓷人,早已碎了又裂,来自黑夜,却无法走出黑夜。是谁碎裂了她,谁?本来,你以为,给她以生命,自己也会获得生命,从此相恋依依。一切能做的,你都做了。有时,你真想以最落魄的方式,去爱她,让她明瞭你的心愿,爱她,真是深渊吗,曾经想过多少次,那也要纵身跳下……

       呵,苦恋的天国,竟也这般虚幻。

       昨天,她被毁灭了……

       为什么美的毁灭如此漫长,新生竟是百死一生?你宁愿和她互换命运.人们呵,有谁比你更知道她生命的底色,那里有孱弱却高洁的性灵.可是,昨天和今天的她,哪一个更真实?穿街过巷,你拐进了羊肠子胡同.你喜欢走悠长悠长的夜巷,一个又一个,连着你许多的梦。你步入了地铁车站,匆匆上车下车,又随着传送带式电梯,缓缓升上地面,外边,月亮好大,坚硬地亮在空中,夜世界一片辉煌。伫立在星辰与星辰之间,你思绪万千。此刻,你竟有些怕了。不爱,又有什么。你怕她用生动而不真实的爱,温暖你残余的一生。

       树影斑驳,有清辉滑下叶片。

       市声退去了,像潮水让出沙滩。

       但是,你体内的潮汐,巨大而深邃。你想告诉她,不要再把过去当未来,重新开始一切。你想劝她,义无反顾吧,没有新生的渴望,怎么能穿越死亡。你想说,交出柔弱的肩膀吧,好吗?让我像哥哥、父亲、情侣,丈夫一样疼爱你,还要做你最乖的大孩子.好吗?你像苦苦漂泊的小船,我将是你平静的海湾.别再说来世不做女人,傍着我,洁白地笑,骄傲地挺起你曲线优美的胸膛……呵,你想说的,远比这多.丝丝缕缕,欲断难断,感情的羁縻,原来是这般坚韧……此刻,你要去见那个写信人。真没出息呵,你竟有了几多犹豫,你怕了,亲手捣毁一个梦吗?那么,谁将与梦俱毁?

       不再有梦的生命,是什么样的主命?

       无论是你是她,都该与梦同在。

       去吧,鬼火照亮过的灵魂,不应这样彷徨。必须去。你需要证实。为了她吗?是,又不仅仅是。应当证实的,是自己,还有你一再宽容过的世界。你要告诉写信人,不是说她有三十九个男人吗,你——第四十个,将是最后一个。

       承受生命中的生命之重吧。

       爱,是一切痛苦的根源。痛苦,如同月光下的这条路,又白又长,似曾相识,难穷其圾,灿烂着蛮荒和虚无,一路上。野草正穿过太多的白骨,森然疯长。

       背对中秋明月,你去了.

       1991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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