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麻雀快跑,蚂蚱快跑
我八个月大的孩子,你赶快逃
带着嘴角没擦净的乳汁
抡动没沾过泥泞和血污的脚丫
你要逃离天气的突变,
还有___
来自母亲的谋杀
我会代替你去回答野狼的嚎叫
在猫的内脏里匍匐弯腰
那闪亮的刺刀将比时间的仇恨长久
鲜活的生命好比玉米,颗颗剥落
我们每天都在死去不止一次
我换你的,你换他们的
我用双手猛力捶打胸口
咚咚,咚咚,不能哭
九
记得你臭香臭香的尿布
记得你挤在一堆的小脸难看的哭
记得你的小嫩手，吃一只乳房还要
霸占另一只，两轮月亮交替升起
记得你的胎动，肚皮隆起樱桃
记得你神奇的孕育，跑得最快的孩子
上面雨水，下面花园，中间诗歌
箭与弓的美好
记得未出生的你、早夭的你、成年的你
全家福的右边，我老态龙钟的背后
有一个空缺，永远为你留着
十
档案二：
李连瑞,区委宣传委员
1942年冬被汉奸告发
当子弹用尽，想越墙突围时，被捕
身中十几处刺刀，并被强制游街三趟
直至血流将尽，肠子被挑出肚皮
死不暝目，年仅21岁
十一
你在我身上种棉花,我的丈夫
种红艳艳的辣椒,鼓溜溜的毛豆
粘掉嘴巴的棒子馇
你用取之不尽的井水洗我的头发
洗我们的吹灯拔蜡,结结巴巴
你打很响的呼噜放很响的屁
你让我闻到了低海拔的爱情
这是只有弯腰才能靠近的海水
地下也有大海吗?是的
可我突然丧失了支撑和体力
几乎是边缘,几乎是脚下三步
我曾如此地接近幸福
我以为打破的咸菜坛子你会抱回个新的
我以为两根筷子足够品尝一生的滋味
我以为你送信的路上摘朵野花马上就回来
那独自上升的,霞光熠熠的采云者
划破天空的鸽子,怀揣梦想又打碎梦想的囚徒
冬天一片一片下压,倒挂在槐树上的头颅
随风摆动又伤痕累累的旗帜___你
你，再也没有回来
十二
那么多的秘密掩盖那么多的苦
黑色的蚂蚁进出蓬松的洞
你在桌子的这头，我在那头
中间隔着一口青花瓷碗
我们轮流喝里面的水和复杂
遥远的钟声正隐约震颤
月亮忍不住探进头来，它要看看
那两个被分离炸开的空洞
——到底，有多深
十三
档案三：
张森林，区委书记,地道战创始人之一
1943年永别了他颠沛流离的妻子和一双幼女，
惨遭活埋。血衣中发现诗稿《就义辞》
现收藏于冉庄地道战纪念馆
十四
土房灰瓦,老藤映墙
我年轻的姥姥盘在炕头
对着曾贴花黄的镜子
缝补儿子身上的血衣
这是肩头的枪眼,这是胃部和腰的刺刀
她每天在斑驳血迹中辨认伤口
疼痛如枪声一响再响
她低下头去一缝再缝
在一个有雾的早晨,风正清清
我年轻的姥姥终于睡去
带着她在心里一直缝补不停的衣裳
一生的悲愤,头也不回地冲进敌群
拉响了自制的土手雷
十五
轻，再轻
仿佛到处都是征兆
我必须放慢语速和步调
以免踩疼睡去的亲人
地上的人群熙熙攘攘
地下的人群来来往往
彼此的巴望将土层抻得薄如塑料
我看得清你的泪，那埋在掌心的脸
一遍遍呼唤——亲人，亲人！
还有什么能比半夜咬住被角的哭泣
更令人揪心，心里的萝卜
连根拔起，碗大的伤疤必须修复
上苍让我们存活下来一定有他的理由
眼看着锯子日夜不停地切割
那散落一地的碎屑！时间啊
轻轻，再轻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