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上下都很平坦(12首)

发布: 2008-11-21 08:58 | 作者: 孟醒石



《上下都很平坦》


谁会相信一块平整的田地下面
是座远古的墓穴?时间的犁铧翻得再深
也不能触动它。你相信。
你相信将近而立的男人就是墓穴,
陪葬的隐私越多越伪装成平坦。

将近而立之年你成了明白人,
很少再把自己交给同类。
理解又怎样?不理解又能怎样?
越孤独越强大,
秦国不会陷在集体的称谓中。

今年唯一一次是与某人谈论彼此的爱情,
你不敢再像荆轲那样单刀直入。
先是朋友之间彼此端详、互相寒暄,
话说多了,自然会图穷匕见,
抖出陈年老帐,回忆尴尬时光。

酒喝多了就成了兄弟。
兄弟,多么要命的一个词;
兄弟,就是把你的隐私挖掘出来当作宝藏的那个人;
兄弟,就是反而将你当作殉葬品的那个人;
兄弟,就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那个人。

距离再次产生。
隔阂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墓穴主人与盗墓者之间的隔阂?
一个远古的魂灵不需要现代的盗墓者来安慰。
敞开一次又算得了什么?


《怪圈》


那时候我比天高
冀中平原的天,离地平线只有三尺
之间全是三尺高的玉米
我身长三尺一。而蛇长七寸
正吐着信子试探我的脚趾

我吓了一跳,它调头就跑
它逃跑的动作缓解了我的惊悸
我抓住它在手中玩了一会儿
没有比恐惧更好的玩具了
凉酥酥的感觉直通后背
脊髓中,也有一条蛇逶迤而行

玩腻了,用铁锹把它剁成两截
蛇头扔到村南,蛇尾埋到村北
即使被众神发现,此事也有头无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热血动物也有一腔冷血
连我都为自己的笑声战栗

没想到它还会在傍晚出现
原来它才是最高的,在云彩中间
张开血盆大口
太阳向万物喷射着鲜红的毒液
原来它才是最长的,与地平线等长
细鳞闪着霞光已将村庄团团包围
热风吹来腥气,它把身体收紧

二十年后,秸秆已经还田
我已身长五尺
至今还没有走出这个怪圈
村庄和我都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
每到秋天村庄会蜕掉色彩斑斓的蛇皮
每到深夜我就想吞下我自己


《天上人间》


我不希望自己与故乡有同样的命运
地图上,无极县位于首都正下方五百华里处
既无丘壑,又无块垒,一贯温和恭顺
一只癞蛤蟆就能吞噬破蛹化蝶的思想
一只芦花鸡就能遏制螳臂当车的行为
如此这般,进入平庸的中年
记忆里总有农药残留,再收获千次又有何用?

而父亲却不这么看。芒种过后
他用联合收割机给麦田剃了个“板寸”
只剩下一棵孤零零的杨树,像一根冲天小辫
大地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
我可以俯身与它一起玩耍
把月亮当成玻璃球,弹到天上,在星汉中远遁
把黑夜当成隐身衣,捉迷藏时,在人间找到灵魂


《平原》


平原上也有起伏的生活
一半是因为风,一小半是因为革命
还有一部分是萌动
当风吹灭了漫天的火烧云
吹亮了灶膛里的星星
村庄沉浸在芫荽清香的月色里
贪吃灯油的少年,放下高中课本
平躺在床,身体某一部分
竹竿一样挺立
试探着,向虚无之处刺去
又赶紧缩回来,像捅了马蜂窝
理智反扑过来,欲念作鸟兽散
懊悔和不安,惴惴到天亮
这种茫然的日子持续经年
直到犬齿磨平,思想长出赘肉
嗡嗡叫的青春时光
从额头飞走
留下一个硕大的脓包
痛感消失日,便是脓包成熟时
成熟为另外一颗心脏
代替大脑进行思考
并以种种堂皇的借口
把平原的梦想扼杀在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上


《大撒把》


一辆快要散架的二八加重破自行车
与十六岁的我重新结合为一个整体
脊椎匍匐下去,成为自行车横梁
嘴巴张开充作铃铛
与课本无关的链条驱动朝阳和落日
与青春有关的齿轮在飞驰

以为扒着拖拉机就能超越自我
以为靠左脚触地就能在错误面前急刹车
尾随某个女生,在黑板上画出
两条没有交叉的抛物线
又被老师当作反面教材重点分析

在大撒把中平衡理想与现实的紧张关系
在倒栽葱里体验成绩与人生的混蛋逻辑
当时暗自庆幸
如今肠子都悔青了,上帝这个庸医
竟然早早地把我那截正常的阑尾
像气门芯一样拔去


21/212>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