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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信的女人

发布: 2008-12-05 09:38 | 作者: 唯唯



莉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自信的一位。她的自信表现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根头发上。她对你说话时,两只手在你面前坚定的向下挥着,你两眼盯着她的手,头就不得不作出点头的动作。她身体结实,宽宽的面庞好像也在证实她的自信是有物质基础的。

莉住在F市。离她家不远的地方,大片海水被围出来晒盐,从飞机上看,但见一个个红锈色的四方池子,被浅黄色和深绿色无规律的分割,很有现代画的感觉。但走进了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红锈色不见了,只剩下一年四季的臭气熏天。当初买房子时,她很自信的说风是从东往西吹的,而她的房子在上风口,一点没关系。然后她凑在我的耳边很神秘的告诉我,“听说一家大的电脑公司就要盖在附近,房价肯定会炒上去。”她把头向后一扬,一口咬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当时真的动了心,一脑子都在盘算到哪里去找钱买这个上风口的房子,她后来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以后每次到她家走访,总要经过那片臭气熏天地带,风向也总是不解人意的搞错方向。如果来不及关窗子,车子几天后还充满刚从沼泽地里回来的味道。

一年后,一个法定的聚饭日子,莉又宣布在M城买了一套一卧室一厕所的小公寓。大家吃惊的眼睛又随着她两手向下挥动而点头。她语重心长地说,“ 那是个好学区,还有什么比小孩子学习更重要的。”那时她儿子正在一个私立的托儿所,为了上这个托儿所,她每天早上六点就把儿子拖起来,在车上吃早饭,只是因为那里三岁的孩子可以学六岁孩子的功课。我们每次见到她三岁的儿子,他用六岁的眼睛望着我们,流露着对年龄的困惑。但最后一年莉还是把孩子转了出来,因为班里到了五岁时,已没有一个白人小孩了,除了中国人就是印度人。这些白人家长怎么能熬得过我们。望子成人和望子成龙毕竟有几千年的时差。莉说这样下去孩子没有机会接触其他种族,目光会很狭窄。莉真是目光即远大又深刻又全面,每次听完她的话,我都会惭愧的一塌糊涂。

当然,从四房三厕搬到一房一厕谈何容易。人们说,从小房往大房搬符合人的本性,但从大房往小房搬如同从天堂搬到地狱,虽然地狱说不定倒是很宽敞的。无论怎样,这个搬家计划销声匿迹。后来听说那个小公寓房也被卖了。

第三次买房是几年后的事,当然这中间莉又作了很多自信的事,篇幅有限,就不一一表述。这次买房绝对是好学区,她提到新房子所在地区的名字时,一只手坚定的落到桌面,而且牢牢地待在那。我们半张着嘴,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努力表达羡慕。那天下午,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脱了鞋,抠着脚趾,迈进她一百万的房子。像参观展览馆一样,两只手收在身体两侧,探头探脑,一路上啧啧的赞叹。穿着袜子的脚踩在地板上仿佛踩在绿色的美元上柔软舒适。连饭桌上那块剩皮萨饼也给人一种名牌的感觉。

一个月后法定聚餐,莉说不能来了,因为在装修房子。我们目瞪口呆的吃完了那顿饭,每个菜都带着一股怪怪的锯末味道。在座一个朋友甚至开玩笑说:“她家替换下来的拿到我家正,好我也可以装修了。”当然莉有莉的生活准则,这方面她是懂行的,“柜子要有柜子的样,台子要有台子的样,空间要合理的安排。东西嘛还是新的好用。”她能说服她老公,我们就更不在话下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莉都不像是个喜欢动物的人。她有洁癖,而且井井有条。一个秋天的下午,她家后院跑来一只小狗,他们照常理把它送到动物收养所。但她儿子回来后一直念叨着要收留那狗。她后来对我们说,“孩子一定要和小动物一起长大,培养他们爱心和责任感。”第二天她和儿子到收养所花了五十美元,把狗领了回来。没过几天,狗不见了,打电话到收养所,说是跑回收养所了,要领回去可以,交五十美元。自然又是五十美元交过去,把狗领回来。没过几天,狗又不见了……

莉发誓说,这是最后的五十美元了。我们都怀疑那狗是收养所训练出来赚钱的。

几个月前,那狗病了,一个很复杂的病名,好像只有人才得的那种病,比如说抑郁症,失眠,神经官能症什么的。去医院诊断一下就是几千块,莉说这狗已成她家的一个成员,病是一定要治的!两个星期后,近一万美元送给了那些doctor want to be(兽医)的白衣战士。莉在聚餐时讲的这件事,说到狗现在就在她车里,我们鱼贯而出,把脸贴在她的车窗上,肃然起敬的看着那条价值一万元的狗。

莉装修后的家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舒适和豪华。新浴缸干净的可以在里面拌沙拉。前厅右手边有个硕大的鱼缸,里面养着一条大得可以红烧的热带鱼,这鱼从小住进来,转眼十年了。真是逝者如斯夫啊!鱼背上也长了些像老年斑一样黑褐色斑点。每次进门,客人都要在鱼缸面前礼貌的逗留,讲几句赞美的话。甚至连打电话时为了亲热,也总会问一句“老年斑怎么样?”

我常常向莉探讨养鱼的经验,怎样才能将鱼养十年之久,且养得如此之大。她指着另一条黑色头很大的鱼说,“一定要有一条吃屎鱼。使鱼缸保持干净,鱼才活得长”。那条黑色鱼也是红烧的个头,专门吃老年斑拉出来的屎。但谁来吃吃屎鱼的屎就不清楚了。我想鱼虽然不怎么进化,但找一种吃屎中之屎的鱼怕是也不容易。黑色鱼虽然头大,但脑子一定很小,否则不会进化为吃屎鱼。但在鱼的世界里,能以吃屎而生存到底是优势还是劣势,我们人是无法知道的。

后来老年斑也病了,不是那种打喷嚏,流鼻涕的病,也不拉肚子,莉说就是食欲下降,每天懒洋洋的,我心说,它没病的时候也那样。莉打电话找遍了周围所有的兽医,没人接受。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你要做个方磨,怕是鬼也无能为力。首先怎么把老年斑送到动物医院去?即使搬着那个硕大的鱼缸送到医院,又怎么给老年斑检查呢?听诊是不可能的,耳鼻喉科明显要排除,现在时兴扫描,怎么个扫法?是否需要做一个带有扫描仪的小型潜水艇,从鱼身侧面缓缓扫过?验尿验血显然也很不现实。

我们一班人坐在饭桌前愁眉苦脸了一下午,也没想出个名堂来。后来老年斑真的就那么去了。听到噩耗时,第一个进入我脑子的想法是,可以红烧啦!人性真是残酷啊。

老年斑死了,吃屎鱼自然也断了粮,不久也去了。当然,无论在鱼的世界怎样占优势,没人会想到红烧这种鱼的。莉和她的小日子继续过得井井有条,该来的该去的总是那么合情合理。我们也总是提心吊胆的等着她的新动向。

〔03-16-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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