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
平缓,宽阔无边的河流
从地平线上涌来
像陀螺一样旋转的荷叶,填补身边的罅隙
贴紧地皮的草茎
和梳理得,如同翎毛一样竖起的水杉
全部仰仗于它的鼻息
万物稍作抵抗,随即纳入怀中安抚
⊕寄居
窗台下的甘蓝,心窝里顶着一堆沸水
砖篱上的瓦罐里
有半角凉月亮
牛羊,猪啊,鸡啊,它们的灵魂
在干草堆与木栏间安息
灯光从墙缝里缩回去
一对老夫妻迟迟没有入睡,他们说起明天
要收菜、杀鸡,赶集,买回两袋水泥和一只风筝
⊕林间
认识身边微小的事物,认识植物
认识根,认识一条抵达花蕾的轻轨
认识九片叶子,蚜虫
和扬起触角,敲打它腹部的蚂蚁
獾狗在树林里巡游,从容地经过姬蜂和白蚁的家
而后,我感受到一根枯枝折断
失去了天线,电台陷入漫长的空白
一只伯劳的翅膀终于在树杈间,从幽暗里
扇动细微的水花
从未有过的宁静之中,我安然睡去
⊕静坐
我得收拢双脚,为凉席上
搬运饭粒的蚂蚁让路
如果风这时正好掀起窗帘,一线阳光会照见
彼此的尴尬,所以我低着头
隐藏脸上的羞愧
我低得很深,像去年在村子旁的小道上那样
等一个抱着稻禾的小孩通过
⊕苔藓
我多么想领养那片苔藓
到河滩上采石的人,铁锹砍下的那道白印子
深深地留在我心里
那曾是花头垂下来的绿毯,夏日里
龟之腹的憩息所
我的整个荒芜的人生,都需要那片绿、清凉的抚慰
⊕公园里
果子在枝条上越来越瘦
婴儿越来越肥
扫树叶的人在蚂蚁门口,点燃了一蓬火
一个侧身盖着报纸睡觉的流浪汉
更加贴近报纸的中缝
两个迟迟不愿回家的老人,转悠着
他们想再看一看这大地,冷漠大地上的余晖
⊕细雪
象牙的尖刺抵触我的后背
塔松的枝条,坠入无数细碎的梦
那么多在原野上,在风中,走着的大象
梦中的大象,将要经历寒夜
我要叫醒一条河
轻轻地,从天上回来
如蓑羽鹤的翅翼,再次降落,着陆
⊕含羞草
她有纤柔的脖颈
周身沾满了细雨的情不自禁
她是活着的,镜子里的缝隙和裂纹
小阳春,簌簌风声,一宿梦里的缱蜷
无限江山,小帘钩斜划
那样令人心碎的黄花,斑痕
沉疴中的悔恨需要佐以烈酒十坛
⊕渔汛期
长条的,像门栓一样僵硬的脸
在渔汛来临之前解冻
漫长的休渔期
活着的男人们已经摸腻女人小腹下的水獭
一两个走远的兄弟,体内的盐
将要转交给夏天,轻佻的比基尼女郎胯部的V字……
我寄给普里什文的书信,颇费思量:
帆布,铁锚在浓稠的血液里航行,轮船如移动的坟墓
⊕秋夜
这个夜晚,我已经长成整个杭州湾畔的一棵树
美丽的树冠,月亮的肌肤
这个秋天,晴朗的日子
积满了杭州湾畔的大海,连同风的忧郁
这个季节,一个猎人把它所有的霰弹
全部埋进了泽鹬的身体
无论他如何更换地点,闷着头抽烟
在星空下,我不会感到疼痛
⊕社火饭
五十棵玉米秸走进火堆之后
我们遇见了自己的祖父
在溪流对岸,他眺望着乡间小路、麦地
他手里紧握的牛缰变成了一尾鱼
一封书信
那些在火堆里冒烟的土豆,多像溪水中的卵石
我们埋头吃着社火饭,黝黑的面容照亮
下巴骨喀嚓作响,一会儿就吃完了我们的祖父
⊕暮晚
一个人被风吹散需要多久?
摇着船,我从芦苇丛中向着湖心进发
寻找水中的碎片
只有飞天的衣纹,和晚钟的涟漪
腐草中溅出的流萤,描摹群山巨大的灰烬
暮色已浓,而天宇更圆,更为广大
虚无中的一切消逝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