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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铁生唱支信天游

发布: 2011-11-03 16:47 | 作者: 王克明



        1月4日那天,我想再给铁生唱支信天游。

        那天,在北京798艺术区,大家跟史铁生最后一次聚会。铁生说过:“史铁生死了——这消息日夜兼程,必有一天会到来,但那时我还在。”那天,我觉得他在。只是为什么,没再听到他的笑语歌声,不再顾虑他的疲累病体了?因为他没坐在中间。

        那天,张越主持聚会,说:“我们欢度这喜悦的日子。”她这样说,是因为对于铁生,死亡是节日,这个聚会便是喜悦。张越播放了铁生自己朗读《我与地坛》的录音,于是铁生在了,在周围。但他没再坐着轮椅走进大家。所以,我分明听见了张越的哽咽,看见了大家的肃穆。

        铁生的太太陈希米,那天坦然,微笑。望着希米,我想起,铁生曾说要活到希米能坦然送他离开。希米能坦然送他了,他就真的离开了。希米之所以能坦然,是因为她已经不觉得铁生曾经来过,也不觉得铁生已经离去了。无所从来,亦无所去。铁生对生命的认知,已经终极到这样的高度。希米理解,所以坦然。也因此,798那天,铁生在。

        但是我想流泪。那天看到铁生摄录的世界,我想流泪。防盗网外面的树木和阳光,紧闭窗户外面的飘雪和寂静,雨水中顺流的水泡,屋檐上无言的水滴……一双想要自由的眼睛,在世俗的躁动中,看到了安静的世界。一个干净纯粹的世界,只可能被干净纯粹的人看到。铁生没了,这样的世界还能有吗?我泪蒙双眼。

        那天,真能使人喜悦和希望的,是一位北京四中的老师,带来中学生,朗读学习史铁生作品后的体会。老师说:“当很多人简单地用有用没用、值得不值得来评价一切,我们发现,我们活在一个越来越现实的世界里……学生们需要相信人性中有爱、有美、有高尚、有博爱、有尊严。在这些意义上,我们需要史铁生。他超越现实。”我悄悄抹去泪水,喜悦于当下还能有这样的老师,或许干净纯粹的世界还能延续。

        去年9月11日,我们在邢仪家与铁生聚会。陕北插队的,爱唱两类歌,陕北民歌和“200首”。兴奋中,我学唱了段陕北说书,铁生说“是真的陕北的”,这评价极高。然后,他靠在沙发上,欢笑着,投入着,和大家一起,忘乎所以,手舞足不蹈,放声高歌。从陕北的酸曲到苏俄的旋律、欧美的老歌,他会唱的竟极多。我看着铁生想到,忧郁的老歌曾启发了知青的思考,而深刻的忧郁造就了铁生深刻的思考。铁生对希米说过:“你们这儿不好,痛苦太多。我们那儿好。”那,此时的忘形,一定是人世间深刻的喜悦,干净纯粹的喜悦。

        大家约定春天再聚,来日再唱。不料,铁生却在冬季里去那儿了。那次唱歌的欢聚,便成了与史铁生最后的聚会,他坐在中间的最后聚会。

        到798聚会时,他没坐在中间,改坐在周围了。我们听见了他,他也在听我们。我知道他喜欢我唱的陕北歌,便想再给他唱一支。因为这是最后的聚会,没有来日再唱了,只能来生再唱了。

        前两天看望希米,她说,史铁生还有好多开了头儿的文章没写完,想写的想说的还很多。她翻开铁生阅读的书,版心外和纸条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铁生的思考。作为文学家,铁生已经远远超越文学了。他的思考,他形成的思想,能引导人们走进他眼中的世界,那个干净纯粹的世界。我说,如果有一天,希米能遇到干净纯粹地研究史铁生的人,这些书,可送给他们,等于留给那个干净的世界。

        1月4日那天,我想唱给史铁生的信天游是:

        天上白鹅喝不上口水,拉话话不拉话——见一见你。
        半碗碗黑豆半碗碗米,世上的人儿——谁也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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