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风暴（1996—2005诗选）
发布: 2014-4-30 18:07 | 作者: 阎安
《北方的一片树林子》
北方的一匹狼要出走
这是一片树林子的事
是让月亮变得凄美的事
也是一匹狼心里想了很久的事
一片树林子 根连着根的树林子
在一匹狼出走北方之后
变成了一棵又一棵孤零零的树
最后又成了仅有的一棵树
（可笑的树 在风沙中摇摇晃晃的树
比狼出走的欲望同样强烈地
受着折磨的树）
北方的一匹狼在出走
最后的一匹孤狼 灰白而零乱的皮毛
象一头灾年的老鼠一样一蹶不振
丢下一片孤零零的树林子
和细腰与瘦腿上
全部曾被传说的贪婪和奸诈
它落荒而逃
被仅有的一棵树守候的树林子
狼把它甩在了身后 狼还甩掉了
从此只能长出一些瘦削颈脖的牲口们
一些既不是猎人也不是牧人的
灰溜溜的人们
北方的一匹狼在出走 剩下的树林子
生活过狼的一片树林子
出走的欲望在风沙中
在天际和它灰白的缝隙间一天天颓败
《天空轻呀轻》
天空呵 整整一个时代的头发
一阵微风就洗掉了你的黑影子
洗掉了黑影子
你就干干净净地轻呀轻
轻呀轻 你就直上白云之白
白云之上
你就握住了一个个飞鸟的高度
让飞鹰的谦卑和飞机的重
在白云之下飞呀飞
让我的重、大地的重
整整一个时代全部城市的重
一阵象云一样腾起的浓烟的重
我们通通在天空下仰望着
轻呀又轻的天空
一阵微风就洗得干干净净的天空
直上白云 在白云之上飞呀飞
《海葵花》
我从未见过的水 蒙昧之水
鸟和狐狸相互欺骗一番之后
谁也不去喝的水
它的最深处开着小小的海葵花
水（即使蒙昧之水）的本质总是下流的
在水的更深处 海葵花的圆形花盘
被粘液般的丝绒缠绕着
喜欢在黑暗中张开
仿佛美人鱼一次小小的失眠
只透着一小块的光亮
我从未见过的水 我在一次郊游中
意外地遇到的一种水
它过分讲究的澄澈
那种类似于某种亡魂的神情
往下看 再往下看
越过蜉蝣般纷乱而细小的事物
是一朵小小的海葵花
我从未见到的水是蒙昧之水
我叫不起名字的这种花
仿佛是暗室里某种药水洗出的炎症
它用不太真实的亮丽强调着水中的忧郁
我叫它海葵花
《空荡荡的大街》
在城市和巧言推辞给别人的一次晚餐之间
一种近乎专横的静中
是摆在我面前的空荡荡的大街
延伸着去向不明的几何的长度
在我和空荡的大街之间
是一个表情类似于两个事物之外的第三者
在一种纯粹的几何学原理中窥视着
远处玻璃的高楼上另一张同样也在窥探的脸
在两张试图互相窥探的脸孔之间
是猫一样胆怯的夜色渐临渐近
《把黑变白的经过》
黑的东西若要变白 先要让
黑暗变成潮汐的形状
在内心中上升
走在路上的黑若要变白 先要让
黑暗的潮汐伸出老虎的爪子
大棕熊的爪子 紧紧地攥住
忧伤礁石般坚硬的尾巴
身着黑龙袍的皇帝的黑若要变白
先要让黑龙袍乔装打扮成一块白云
在天空的深蓝中飘荡一阵子
在太监的白脸上留下黑影子
黑铁中的黑若要变白 先要让
上帝的雾从最上边下来
上帝之手要暗中推动着雾 让雾飘过
喜玛拉雅山上生活的高节草
和横卧地中海海底的一具具骸骨
包含在巨石中的黑若要变白
也需要雾 需要雾走遍世界
在一切巨石的内部
和一切细小事物的内部
轻轻地弥漫
《蓝孩子的七个夏天》
1
灰色宝塔亮光光的尖顶
高耸在灰蓝的天际
仿佛高耸在梦中
在放弃的天下
凄厉无比的星光搁浅
浓雾和谎言搁浅
大地 散尽油脂和盐碱的大地
朴素端庄的石头因为消化不良而搁浅
肢体被截了又截的树
因为过分地反抗了死亡 也被搁浅
在放弃的天下 同时被搁浅的还有时间
而时间也在它的有囊肿的腹部搁浅着
一场遥远而苍白的大雪
躲在废品仓库里的一列老火车
一桶熬到了报废期的老式汽油桶搁浅了
历史内部一次大腹便便的爆破
和通往大风的捷径上 沿着电波
那些寻找风向的鸟
飞来飞去的恸哭
2
凭借树叶的密度 和花毛虫的机警
一个冒充成人的孩子看到了
青果为何发疯般满地乱滚
因为欲望而浮肿的嘴唇 为何发疯般
在无家可归的路上相互嘶咬
一个玩花毛虫的孩子看到了秘密
镀金的预言是假的
但镀金的预言的毒药瓶是真的
还有被雨季密封的雨水
死者面孔中一束勃发的野花
盲人面临的道路
它们是真的也是假的
它们是一个男孩过早窥破的
不能渴饮也不敢轻易丢弃的
预言的毒药瓶的
秘密
3
天狼星座高呵
幽暗的星辉高得令人心惊胆颤
在它指示的方向上
失败的少年在狂奔
少年心中的天狼星座在狂奔
古老的河床上腥气十足的洪水
在狂奔
妖冶的天狼星座高呵
在同样妖冶的星辉的下面
少年在哭泣 肉体在狂奔
他面前瓷盘里蓝色的黑暗在狂奔
一次致命的晚宴的尾声
由于没有主人而面容苍黑
在毒性大作中狂奔
月亮和矢车菊在狂奔
失节的经血灿若罂粟
刺人心目的殷红在狂奔
预言潜回到它尘世的影子里
失败的少年大喊着 仿佛一个幽灵的追赶者
在古老的天狼星下
他变成了刺人心目的小红人
烧红了自己归巢之鸟般诚恳的心脏
和一座遗弃在时间胸腔里的
空荡荡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