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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雅克慎的對等原理分析李清照〈醉花陰〉

发布: 2014-5-15 17:36 | 作者: 嚴忠政



        俄羅斯語言學家雅克慎(Jakobson1896-1982) 是布拉格學派的創建人,以他對語言學、文學理論、結構語言人類學、符號學的貢獻來說,堪稱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知識份子之一。他曾指出語言的詩功能「是以話語本身為依歸,投注於話語本身者」。也就是說,詩的功能指向話語自身。
        雅克慎以索緒爾的二軸說為基礎,說明詩的功能是將「選擇軸」上的對等原則(principle of equivalence)投射於「組合軸」上。意即,在選擇軸(垂直軸)的「清單中」選取自認為最適當的元素,到組合軸上(水平軸)組合。例如,說話者要表達「美麗」這個概念時,可選擇漂亮、妍麗、燦爛、玫瑰,甚至「罪」或「傾國傾城」都可能以反義或延伸義的姿態被選擇、被組合,而每個可能的「選擇」都關涉到橫組合與垂直聯想。如此,「對等」於是成為組合語串的構成法則,在詩中的各個組合單位內部形成平衡或者對照的關係。這二個或二個以上各單位的關係,除了在水平書寫的語句中,可以是字與字的組合,可以是詞的組合,甚至是段落、篇章的關係;而且這些關係可能在語音、語意、語法等層次上發生,詩的技巧和內涵因此變得繁複。在這裡,所謂「詩的功能」事實上也是文學的功能,這種功能的形成,使得詩歌(文學)具有了一種複合的多義性質。
        今以李清照著名的重陽詞〈醉花陰〉分析之:
        上闋以「薄霧」起,至「半夜涼初透」,可見時令已進入晝短夜長的深秋,但讀到「薄霧濃雲愁永晝」時,這句水平書寫的語句卻在聯想關係的「選擇軸」上,遣用了與「晝短夜長」相悖的「永晝」,如此一來便形成了「對等原理」中的「反對」。因為對等原理也含括「相異性」在內的一種對比,大多時候,「反對」因為不致落入「必然如此」的聯想,往往會比「正對」更具張力。在「薄霧濃雲愁永晝」這句中,明明是深秋,卻說是「永晝」,可見「永晝」是一種對時間的心理錯覺,如此正點出了獨守空閨時的度日如年之感。
        又「半夜涼初透」一句,尖新之處在於這個「透」字。易安詞的藝術張力除了足夠的內涵與外延,外延的力道表現往往更在語言的穿透力。在這裡,選擇用「透」字,「半夜涼初透」或許也可以簡單說是「半夜涼如水」,但「涼如水」便失之語言的穿透力,不如以「涼初透」來暗示她的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另外,「玉枕」和「紗櫥」在名物上的遣用也是經過選擇的。閨中之物甚多,何以選擇「玉枕」和「紗櫥」,不說高枕或繡枕?不言暖帳或妝鏡?這也是一種對照,對照著「半夜涼初透」的情境,除了以玉石連綴而成的枕面本來就更顯寒涼,「玉」字又能給人「冰清玉潔」的聯想。這樣的中文語碼,比附與託意的空間就很大了。
        下闋「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二句,千古艷傳,不只是句意秀穎,且「東籬把酒黃昏後」的「東籬」,以及之後的「暗香」,都再再為「黃花」預作照應,這樣的「對等」也有水到渠成之妙。而「暗香盈袖」的「暗香」也是對照著「盈袖」的巧動,既烘染了雅淡如菊的情懷,也隱含了「聲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古詩.庭中有奇樹》)的夫婦睽離之感。這是以典故的相似性來間接暗示,形成了隱喻與對照。當「說者」拋出訊息給「接收者」(the addressee),此訊息的旅程中有符碼化與解碼化(to the encoder and the decoder of the message)的轉換,使說者與接收者在此次共同溝通活動後會有一個整體性的事件與氣氛,在傳遞者與接收者之間,對等的內在關係由之建立。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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