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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清和他的时代

发布: 2015-4-23 21:55 | 作者: 韩晗



        从常理上讲,我应该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早获得夏志清先生病逝的消息,一位活跃于美国学界的朋友就在他病逝之后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里,给我发了一封微博私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夏志清先生病逝了。我疑虑是好事者的网络谣言,于是赶紧给王德威先生写了电子邮件求证。
        紧接着我就看到另一位网友在微博发布了夏志清先生病逝的微博讯息,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这条微博被转发三千多次,几乎快登上了新浪的头条。然后在我的微信 “朋友圈”里,我的一位作家朋友率先将这一消息转发,紧接着七八个朋友都开始转发或发布类似的悼念信息。就在当天晚上,我收到近十条微博私信,约稿,谈夏 志清。
        在文学被遗忘的当下,一位文学评论家的离世,竟然成为了一个社会话题,这是我意料之外。我相信,国内任何一位现代文学学者的离世,都难以引起这样的震动与反响。
        王德威先生说,夏志清先生的离世,是一代人的谢幕(见《纽约时报》2014年1月5日)。而我则认为,夏志清先生的离世,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一
        早些年读过夏志清先生的书,我读到他的第一本书,并不是那本名动江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而是香港出版的《文学的前途》,而且是“台北纯文学出版社”一 版一印,书很薄。那时我在读本科。听惯了大陆学者的腔调之后,忽然为之一振,因为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原来中国现代文学史还可以这样写。
        这本书是夏志清先生的不同单篇作品的结集,中间不少提到了他年轻时的读书经历以及他对中国当代文学的看法。那时我知道,在海外也有一批这样的学者,他们也关注中国大陆的文学状况,尽管他们所占有资料不如我们齐全,但是却有一种完全不一样的视野与研究方式。
        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夏志清,那时我十九岁,读大学二年级,刚刚从商学院转到文学院。这本《文学的前途》使我看到了洞窥中国现代文学的另一扇窗口。图书馆里关 于他的书并不多,但却有刚成立的“孔夫子旧书网”,于是能够买到的书我基本上都买了下来——除了那本在香港出版的《中国现代小说史》。
        从夏志清先生开始,我陆续知道了李欧梵、王德威等客居海外的中国文学学者的名字,以及他的兄长夏济安,并且在六七个晚上用手电筒读完了复印的《黑暗的闸 门》英文原版。这样的阅读经历让我对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有了一个基本性的了解。但是我始终有一种感觉:夏志清先生的研究构成了整个海外现代文学研究的基 石。
        读夏志清先生的书,能感觉处他是观点鲜明甚至强烈的学者,用王德威先生话讲,就是“固执己见”。对于一位学者而言,最重要的优点,就是一定要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尽管那时的我,对于夏志清先生的一些观点并不那么赞同。
        记得在现当代文学课堂上,我正在读夏志清先生的代表作《印象的组合》。老师走过来,看我正在读一本与教材无关的书,忽然伸手过来,我吓一跳,以为老师要没 收。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老师在教室里竟然高高举起这本书,很大声音告诉同学们:你们如果能读懂这本书,我的课就没必要上了。
        我当时非常惶恐,因为这本书我也没读懂,但决定一定要坚持把它读完,而且,因为这位老师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他的课我一直认真听完,直至学期结束。
         
        二
        如上就是我开始读夏志清的经历。大学四年里,我以夏志清先生的著述为核心,大概读了三十多本北美现代文学研究著述,其中包括王德威先生的《想象中国的方法》,有些是英文版,囫囵吞枣读完。
        读研究生时,又在一家旧书店里买到了厚厚的两大本《中国现代小说史》,香港出版,夏志清先生是主编。看得出夏志清先生对张爱玲是推崇的,但他不喜欢鲁迅, 这对于在中国大陆完成文学教育的我来说有些不可接受。但他同时也欣赏钱钟书,我喜欢《围城》,所以他的观点对于我来说,无疑又是复杂的。
        带着复杂的感觉以及两个多月的时间,我读完了《中国现代小说史》。坦率地说,这本书不应该算作是教材,因为它带有强烈的个人观点,有些地方能看出作者对于 自己主张的坚持。对于我们这些刚入门的青年学者而言,这几乎不可取。因为长期所受的教育决定了,当我们在谈论一个学术问题时,为防止争议,一定会采取模棱 两可的语言。
        夏志清先生似乎是一个不惧争议的人。在他看来,中国现代文学史里只有两个作家,一个是张爱玲,一个则是钱钟书。我疑心这与他早年在沪江大学所受的英美文学 教育密不可分,张爱玲与钱钟书都是有属于精英的作者,不但写小说文笔雅驯,而且中英文都说的极棒。夏志清推崇张爱玲,并且在1947年 之后去了美国,选择了一条与张爱玲相似的道路。这让他的文学史观与张爱玲的作品在中国大陆都成为了被批判、否定的对象——尽管他推崇的另一位作家钱钟书先 生在临终前一度出任副部级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但这并不能改变夏志清先生在大陆学界长时间的被无视与被否定——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1990年代。
        有人说,夏志清先生最大的贡献有两个,一个是挖掘了张爱玲的文学史地位,一个是建立了美国的现代文学研究体系。我认为,这并不准确,或者至少不全面。如果 这两件事情都算他最大贡献的话,那么北美学界第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作者也是他,挖掘钱钟书的文学史地位还是他,这样的贡献对于他来讲,并不止两个。
        我对夏志清先生的总体评价是,他用自己的眼界开创了一个时代。这个时代不但属于北美学界,也属于中国大陆学界。或者说,夏志清先生在世界性的范畴内确立了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一个坐标。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但事实上确实如此。在1990年代之前,他的学术思想并未译介到大陆,但是在港台、北美甚至欧洲,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夏志清,他的几部著作在欧美学界的引用率非常之高。及至1990年代之后,以夏志清为代表的旅美学人的成果又相继被译介到了国内——其中也包括李欧梵、王德威、史书美等名家的著述。我们看到,无论是“豆瓣网”上的影响力还是学术期刊的被引率,这些学者的观点几乎引领着中国大陆的学术研究。
        十年前读夏志清先生的文章和专著,我会觉得,他的研究方式是那样的奇特,与我读到过的所有学者的路数都不一样,有时我甚至会产生错觉: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他 错了?可以这样说,现当代文学研究看似经历了五十多年的发展,其实在根本问题上仍然没有发生质的转变。譬如鲁迅、茅盾作为经典作家,从1950年代一直流传到现在,谁也无法撼动,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继续找更多的史料、解密更多的档案,来证明他们的经典性。我常讲,这就叫无用功。许多学者一辈子什么事情都不做,就是为了证明鲁迅或老舍的经典意义,这样的研究意义会让研究者产生强烈的虚无感。
        但近几年我却发现,许多与我同龄的青年学者开始主动挖掘一些边缘作家,进而发掘其文学史意义,或是从疾病、旅行、地域、建筑等交叉学科入手,来重构中国现 代文学的版图,并且在他们的文章里,夏志清、刘绍铭、王德威等人不再是陌生的名字,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夏志清先生以一己之力推动了中国现代文学研究 的国际化进程,与1990年代之前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来比,这无疑是一个令人称道的进步。
        夏志清开创了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又并不属于夏志清一个人。我想,这可能是为什么那么多的学者、读者愿意去纪念夏志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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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4-24 21:37:50
一大堆什么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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