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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牛

发布: 2015-5-21 18:36 | 作者: 李约热



        我喜欢在水底看太阳。
        憋一口长长的气,然后扎下去,抱住水底的岩石,抬头看天。
        天像一张蓝绸,柔软地在我眼前飘动,而那个太阳,她全部的光辉已被河水吸干,很舒服地亮着,像梦里的一盏灯。我想在这盏灯的光亮中睡去,但是根本不能,因为我很快就憋不住了,那口气很快就耗完了,我在胸腔就要爆炸的时候蹿出水面,像一条小鱼,被追赶着来到另一个世界,然后,被这个世界的光亮扎得眼睛生疼。
        这只是我瞬间的感受。当我远离河水,我就把这些忘了,什么飘动的蓝绸啊,什么梦里的灯啊,什么被追赶的小鱼啊,全都没有了。
        更多的时候,我在单位的院子里,对着挂在桃树上的沙袋猛捶。我的朋友韦江告诉我,当你不间断地捶上一百天之后,你的拳头就无坚不摧了。我已经捶了50天,我还要再捶50天。捶了50天的沙袋之后,我的手有事无事都喜欢在胸前晃动,像随时要给什么东西来上那么两下似的。单位里的老同志问我,你的手怎么啦?我说,没什么,手这样放比较舒服。
        这样讲不久,我就开始了难忘的一次经历。
        这次难忘的经历是从韦江骂人开始的。
        那天,韦江躺在乡卫生院的一张病床上,骂一个叫蓝月娇的女人。他的右腿缠着绑带,左手扎着针――葡萄糖和青霉素一面流进他的身体,他一面骂蓝月娇。他不停地骂,把自己弄得很累,就是医生也不能使他停下来。
        头天晚上,韦江跟工作队的几个人一起,去蓝月娇家,要带蓝月娇回乡里结扎。当他们走了四个小时的山路,来到蓝月娇家把蓝月娇带走时,蓝月娇夺路而逃,把离她最近,一只手已经抓住她裤腰带的韦江推下山坡,使他躺在乡卫生院这张冰冷的病床上,变成一个断腿的人。 
        韦江说应该把蓝月娇抓来结扎两次才解恨,而且,不要打麻药。韦江恨不得变成那个给蓝月娇做结扎手术的人。作为他的朋友,我也恨蓝月娇,你跑就跑嘛,干吗把人推下山坡?你已经结婚,孩子也生了三四个,结婚的滋味早就尝透尝够,而韦江,女人是什么回事他还不知道呢,万一就这样一去不回头,岂不是亏大啦?!这个蓝月娇真够坏的。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韦江,只是跟在他后面骂,他骂一句,我骂一句,他骂一句,我骂一句,时间一长,就像两人在对骂,把送药的护士都逗笑了。
        后来我觉得帮韦江骂蓝月娇也不是个办法,韦江是我的好朋友,他的腿都断了,我单单帮他骂几句好像有点对不起他,我得为他做点什么。
        我一咬牙就参加了工作队。
        我要亲手抓住蓝月娇,完成韦江没有完成的任务。
        我踩着我的那架红棉牌自行车吱吱呀呀地到工作队报到,并在第一时间跟他们说出我想亲手抓住蓝月娇的心愿。可是没等我说完,他们就笑了起来。笑得最响的是老张――他笑得跟咳嗽一样。老张说,小李,刚刚参加工作队你就想找到蓝月娇,哪有那么容易的,我都参加三年了,每一年都被派去找蓝月娇,可到目前为止,蓝月娇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她是我们乡的头号钉子户,乡长说了,找到她,顶三个结扎指标。
        我说,她这么厉害?难道她有什么过人的本事,找了三年都找不到?
        老张说,她打着赤脚抱着一个孩子在山上跑,你能吗?
        我的脑海里马上出现一个长发遮面,健壮无比,怀抱婴儿,疾走如飞的女人,她裸着上身,下身缠着树叶,一面跑一面发出呜呜的叫声。我想,如果我出现在她的面前,没准她会毫不犹豫地撕下我的一只胳膊当甘蔗啃了。我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乖乖地站在一边,听他们说关于她的一些事情。
        工作队除了老张之外,还有老刘和老兰,这几年他们一直都在找蓝月娇,可最终就像老张刚才说的那样,他们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不但不知道,而且还吃了蓝月娇给他们制造的苦头。
        说到吃蓝月娇的苦头,老张和老兰捂着嘴笑了起来,边笑边看老刘。
        老刘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跟在他们后面无奈地摇头笑了。
        老刘,把帽子脱了,给小李看看你的头。老张的“咳嗽”停下来后,叫老刘脱帽给我看。
        现在是秋天,离戴帽的日子还长着呢,可老刘却戴着一顶解放军帽,刚进来时我就纳闷,以为他病了。原来他帽子底下有故事。而且这故事肯定和蓝月娇有关。于是我就等着老刘脱帽。我很想知道老刘的头到底跟蓝月娇有什么关系。
        老刘当然没有脱帽,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着。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上老刘那一次已经将蓝月娇带到半路了,而且还和她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天很黑,为了防止蓝月娇半路上跑了,工作队将一根绳子缠在蓝月娇的腰间,然后将绳子的另一头交到老刘手里,工作队继续去找其他对象,让老刘把蓝月娇牵回乡里。一路上,老刘和蓝月娇就有了交谈。
        蓝月娇说,大哥,我们两个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真像两公婆走夜路赶圩。
        老刘说,你想得美,你怎么不说我在牵着一头牛,一头母牛。老刘这么一说就把蓝月娇噎着了,她不得不哀求:
        大哥,放了我吧。我保证不生了。
        老刘说,你以后生不生不关我的事,你现在老老实实跟我到乡里就行了,你不要求我把你放了,放了你我就犯错误啦,最轻最轻的处分是开除留用。
        蓝月娇又说,你就说是我自己跑的,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他们把这根绳子交到我手里就关我的事了,你是女的,我是男的,你跑了,他们肯定怀疑我得了你什么好处。老刘说。
        蓝月娇迅速从老刘的话里得到启发,她说,大哥,你想不想得到好处呀?蓝月娇的声音轻柔无比,一点都不像一个要去结扎的人。果然,一只蚂蚁就爬在老刘的心上,但是这只蚂蚁很快就被老刘拍死了,他说:
        我的老婆是老师!
        老刘是用当老师的老婆来拍死那只蚂蚁的。每当他意志不坚定的时候,他都用老婆来鼓励自己,在野马乡,有一个当老师的老婆是多么的幸福和骄傲啊。老刘想,蓝月娇根本没有办法跟自己的老婆比,她是个什么人啊,她一年生一个,连超三胎,身上早就没有什么“水份”。蓝月娇想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抬高自己的身份,然后达到逃脱的目的,老刘当然不上她的当。他手中的绳子拽得更紧了。
        蓝月娇又说,我老公说我很好。
        老刘不明白她说话的意思,他连蓝月娇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他问,好在什么地方?你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蓝月娇说,你看一看我的脸就知道了。你有手电筒,你照一照我的脸不就知道了吗?!
        老刘有些好奇,他想打开手电照一照蓝月娇的脸,难道她全部的秘密都在脸上不成?难道她真的长得像仙女?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的脸有什么好看唷,都生了四个孩子了,再说,有规定不准打手电,怕超生对象的亲戚发现了过来抢人。
        老刘说,蓝月娇,我承认你是天下第一美女,不,你是仙女,你是刚刚下凡的仙女,得了吧,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只要你好好走路,不出什么意外就行了。老刘抖着手中的绳子,像在教训不听话的牛。
        蓝月娇不再说话。
        老刘说,这就对啦,我跟你没有什么好罗嗦的,你还是安心走你的路吧。
        又安静了一下,但是仅仅是一下,蓝月娇似乎在利用这安静的一下来想问题,想好问题之后,她又说话了。
        大哥,我要屙尿。
        老刘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意识到他遇到了新情况。但是这样的情况显然难不倒他,天那么黑,反正我什么都看不见,管她要干什么,她就是脱光衣服在我面前我都无所谓,只要这根绳子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中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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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5-26 04:47:26
难得的好小说,居然没有人读,大家都是围在那里读那些狗屁不通的诗,还在那里起哄。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5-25 11:17:38
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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