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誌詩選・島嶼行旅
发布: 2015-6-18 09:55 | 作者: 丁威仁
〈貓裏蝶譜〉
Ⅰ、曙鳳蝶
樟樹餵養著硬頸的幼蟲
日子總是被風晾乾
背脊黑色的縱帶
像是島嶼森林的憂鬱
啊，牠終於刺破退化的回憶
在嬰孩的蛹，雕塑古典的翅翼
於是，溪谷的岩石深夜裡擱淺
悲痛島嶼解構的沉溺
牠無聲地吶喊：
「我是一隻客家蝶」
而南庄的曙光銳利如刀
迎接破繭飛翔的愛
Ⅱ、荷氏黃蝶
這座島嶼需要知己
那些新陳代謝的謊言，窒息
人群迎風的夢想
而政客充滿劇毒的口水
溶解了阿媽童年的記憶
我堅忍的幼蟲們
請啟動體內的防毒機制
替島嶼貼上硬頸的封條
聽哪，祖母沙啞的歌聲
正召喚青春的祖靈
採收島嶼失落的稻穗生命
Ⅲ、紋白蝶
雖然，你們是渡海的移民
鄉愁的足跡早已風乾
記憶不過是滴污水
被政客的舌面抹布般拭去
終於，你們被迫遺忘童時的暱名
被迫挖出跋涉千里的眼睛
偷渡的鄉愁寫成簡筆
歷史課本滿載矛盾的詩句
「這座水上的國度，階級喪失了格律
外省蝶的黃昏，失落在地圖的比例尺裡」
Ⅳ、大紅紋鳳蝶
被摺疊打包的原始族民
躺在城市階級的旅行箱裡
「黥面與裸體，
不能申報戶口與姓名。」
然而，島嶼這條紋身的獨木舟
雕塑的是山的魂靈
與，城市霓虹的傲慢
文明終究消費了上帝的伊甸
「主啊，我們不是觀光蝶，不是廉售的
商品。我們不願飛翔成一面漢人的旗，
我們需要自治的譬喻與拼音…」
Ⅴ、淡紋斑蝶
遲來的春天期待採收，行道樹梢
傳出呼求和解的唇音，讓我們
分食各自悲情的蜜，哀悼
那些失重的親情。該打烊了
階級的內戰，冬眠的島嶼
擁有初生嬰孩的啼哭
草莓色的幼蟲啊
別再達達著後現代的自我主義
慶典纔剛啟動
我們必須習慣逆風苦行
替無私的春天
挽和解的面
〈阿緱植物誌〉
Ⅰ、淺斑鳩菊
龍坑的隱者
在島嶼的後灘盛開
自在孤獨的花
鹽霧是威脅生存的
白色語言，其實
菊花不應作為哀悼的
品種，它肥厚
匙形的葉
是落山風頑強的守衛
而阿媽的懷舊老歌
總是隨風飄散：
「風吹沙、花落土…」
它只得繼續選擇展示稀有
以硬頸的花蕊
抵禦季風突襲的
鄉愁
Ⅱ、恆春風藤
父親是一座巨人的銅像
我攀爬不到的高度
是陌生的風景
雖然，高處的視野寬闊
像寬容的肩膀
是一張威嚴的床
愛的疆域
我是攀附的草本，想鑄造自己像你
父親呀，我不願屠殺野心
與蓬勃的朝氣
那部份已黏在你的身體
你的脊椎是航行的桅
我將收斂眼底的軟弱
和歡愉
父親呀，你石灰的基質
是礁石堅硬的指標
我想製造新的日光
在時間的頂端
瞭望遙不可及的你
隱約抓住幾塊濕氣的雲
擰乾，慶祝剪斷臍帶的
成年禮
Ⅲ、林投樹
割人的童年
是張密合的蛛網
酷似鳳梨的果實
在海濱守望
啊，迎風面的陽光如針
總是躺在海岸邊緣
刺穿人們偽善的
臉面
社頂的媳婦呀
濱海的日子雖然漫長
豪雨也依舊淹沒
你望夫的堅貞
但岸邊的潮汐卻捎來了
流浪遠方的夢
與，社頂特產的
希望月光。
Ⅳ、海茄冬
阿媽粗糙的手
是我懷舊的天空
那防風的搖籃
是母親編織的溫暖
童年，我學習呼吸
以及哭泣的姿態
父親總是說：「我是你防潮的
肩膀，是一株護堤的灌木，
孩子啊，你必須開始放棄驕縱
學習如何綻開成熟的花苞。」
今晚，我在林邊溪站成守望的燈
思念父親肩膀外的地平線
雖然阿媽的組曲遙遠
母親的背脊彎曲
但那件鄉愁的絨毛外套
仍是我抵擋困境的
禦寒盔甲
Ⅴ、白花紫蘇草
我恐懼，你剛翻過那座山頭
這邊就會落雨
南仁湖淤積的污泥
有一種不確定的潮濕
時間吐著煤煙
每個迴圈均挫傷了
枕底收藏的夢
失去天空的煙囪
只得空轉思念的霉味
我用紫莖為你編框
雖然，野貓含著路燈
一堆激情的男人隨地排泄醉意
而你翻過的山頭
應是風和日暖
復健失去花朵的園圃
我在尋找一支新的葉莖
接枝我的視覺
我要種在那座惆悵的山頭
讓風絞痛新的詩句
而愛依舊會向你招手
給你花香的夢…
Ⅵ、台灣櫸
最近的哀傷，莫名所以
人們說：「硬頸是你的本質，
是活著的唯一條件，大武山
你只得繼續忠貞，用雙手擁抱
灰暗的天空，作一朵堅定的
雲，然後誕生新的詩句。」
最近的所以，莫名哀傷
我無論飄到哪兒
都染上堅毅的綠意
雖然，幸福可能被風吹散
我仍在懷舊的陡壁
想念初識的暖意
最近的莫名，所以哀傷
小鎮的花香從天空傳遞
連線著雲朵的言語
我卻想匯入慾望的海拔
告訴你：「繼續忠貞
就擺脫了世界的無知，你
只得硬頸，到底…」
Ⅶ、馬鞍藤
撲了粉底的淺色天空
太陽甩動光的長髮
打結的馬鞍藤
影子從東港流出
遠方的海正催吐新的潮汐
那一張抽象的漁網
是風。
從昨晚就快轉島嶼的愛
在時間的歌聲裡壓縮
疲倦的未來。地震
突然擠出海的瓶塞
彷彿那是我風化的頭顱
而鹽份的砂地是海
我們覆蓋慾望的瀑布取暖
裸身的海岸終將哭泣
地平線是一根未燃的香煙
摩擦鵝卵石可以點燃
島嶼熱情的火苗
在這濱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