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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相

发布: 2015-9-10 18:12 | 作者: 石买生



        低头,半边脸埋在碗里,只听见嚼嚼嚼地响,吃饭生怕别人来抢你的碗,好像监牢里放出来的人一样。这就是我在家里吃饭时的样子,我哥曾说过我吃饭时样子好丑,母亲也说过我的吃相难看,妻子也多次嘲讽我的吃相不雅。每次端起饭碗,好像有几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搞得我吃饭时郁闷非常,以致常常不敢在厅堂吃,老躲躲闪闪,蹲在墙根或门槛上,在一不为人知的角落,三下五除二,饿鬼抢斋粑似的把一碗饭解决掉。
        吃相如此难看,不能怪我家教不好。我母亲常教我: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吃要有吃相。无奈每次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好像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这德行,只要碰到高雅文明之人,我就倍感羞赧。
        细想这难看吃相,恐怕是历史的亏欠。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全国上下都在搞大跃进。家里常常没有像样的饭吃。最好吃的食物,是红薯、麦麸、菜粥,南瓜拌饭,丝瓜汤淘饭。而且,吃饭的时候少,吃稀粥的时候多。牛奶,那时都没有听说过!因为没吃过牛奶,以致我胃壁上缺少一种酶,现在,人到中年,只要一吃牛奶,我就拉肚子。至于鱼肉,那时节,只有到了过年才象征性的有一点。所以,在赣北农村,哪怕是小孩,肚子也常处在饥饿状态,只要见到有好东西吃,什么山枣啦,毛栗啦,苹果啦,毛桃啦,甘蔗啦,货郎担上彩色糖果啦,眼睛就会投射出两束贪婪的光。那清苦年代,大人宁愿自己紧巴,也要把好东西留给孩子吃,那个清苦年代,给一个乡村少年最大奖赏,是让他一生都有一个好胃口。
        文革过后,山村日子稍有改善。家里时不时有些荤菜。比如萝卜丝烧肉啦,梅干菜烧肉啦,米粉蒸肉啦,豆参煮鱼啦。不过,这些菜,桌上每次都只有一个,而且,场合是供师傅或接待亲戚时。有一回,我家来了个亲戚,祖母做了碗豆豉烧肉,一闻到香味,我就垂涎欲滴。眼睛贼溜溜地转,盯着豆豉烧肉碗,祖母一不留神,我一双筷子闪电似的梭走一块。祖母一见,看我一副馋相,嗔怪道:“讨债个东西,馋鬼!”
        在乡村,吃相不雅不光普遍,而且容易传染。每逢红白喜事,山村都要大摆酒席。大型厅堂里,露天广场上,几十张八仙桌一摆,酒菜飘香,人头攒动,男女老少,大口吃菜,大碗喝酒,满嘴油腻,满面红光,一个个都不亏待自己的嘴,管他娘的什么吃相,好东西吃到肚里便是!吃得过瘾,喝得尽兴,那场面煞是壮观,酒足菜饱之后,一个个醉眼蒙眬,走路东摇西晃,进到家里,迎接他们的是自己粗重的鼾声。偶尔,听到几声鸡鸣狗吠,增添了山村的宁静。
        在城里,我也参加过一些饭局,一张大圆桌,十来号人围着,面对一桌美味佳肴,大家你谦我让,文明谦恭,此时,我也学着跟他们一样,筷子不胡乱夹菜,眼睛也不乱转,吃起来慢嚼细吞,吃相挺斯文。每逢此时,妻子总是嘲讽我装一副鬼样子,在家在外两个人!她哪知,人都会进化的,在外文明吃饭,也是对客人一种尊重。她哪知道,我在外吃饭时的此种克制和努力,要付出多大的牺牲,每上一道好菜,眼神好像不触碰,手想拿起筷子前往逡巡又停下,此时,肚里咕嘟咕嘟响,眼睛,手,嘴巴蠢蠢欲动,总是跟不上它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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