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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皮諾丘的鼻子

发布: 2015-10-01 02:43 | 作者: 葉子鳥



        我是葛奴乙專門蒐集你的氣味,該用何種方式煉取與保存:蒸餾法、吸附法、浸漬法、榨取法、溶解煎熬法……從高音部到低音部有層次地釋放,我嗅聞到可聞與不可聞的氣味。氣味可以用語言或文字說出嗎?
        當我們要說出「橘子」的氣味,該如何去形容呢?我們可從外觀說它圓圓的、橘色的、有些表皮呈顆粒狀,嘗起來酸酸甜甜的,果肉一瓣瓣的……但是我們要如何說出橘子的氣味呢?也許最接近的說法是:有柑橘類的香氣。但等於沒說,因為找不到恰當的形容詞去形容氣味,只能以相對或等同的名詞去說出氣味。為甚麼呢?因為根據科學家的研究「腦子辨識氣味的部分和處理語言的部分,兩者之間缺乏『線路』」,簡單地說就是「氣味與語言競爭腦力,彼此互相干擾」,因此傳遞氣味這件事,文字其實是無能為力的。
        但是,因為「詩」,所以我們變裝,喬裝成任何可能性,企圖把無形無狀的氣味分子,組合成可感知甚至可見的形式,猶如在劇院中不但有影像,還充斥著各式各樣的氣味。
        氣味勾起我們的記憶,激起我們的食慾,引發我們的性慾,是五感中最無孔不入,並且還有費洛蒙透過第六感官犁鼻器(註一)所不知不覺地決定對某人的愛惡。氣味於生活中如影隨形,因此每一個人的腦海裡都有一張「氣味地圖」,每一個驛站都有一段故事,從鼻腔中進入大腦皮質如筆觸般開始揮灑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回憶。而每個人也都有其「氣味指紋」,那是根據所吃的食物、基因、皮膚組織、吃的藥物,當時情緒,甚至當天的氣候因素所共同組成。因此即使是灑了同一種香水,也會因為皮膚的溫度與物質,甚至種族個性而有所差異,可見氣味是如何地捉摸不定,其成分的多寡:香的可能變成臭的,臭的也可能變香的。根據香水的研究「人類排泄物中還含了少量糞臭素及引朵(indole),這些亦存於茉莉花香中」。
        在此蒐集「氣味詩/詩氣味」〈吹鼓吹詩論壇〉的實驗室裡,我與然靈盡其所能地去嗅聞每一首詩的特殊氣味。有人說:詩人是煉金師;那麼此次徵稿的詩人們無疑地成了調香師。但是屬於哪一種類型的呢?是不是有可能變成「阿基師」?其實味覺是離不開嗅覺的,因為「香料貿易史也是一部爭奪香料群島霸權的激烈鬥爭史,這些為了胡椒、肉豆蔻和丁香等氣味,開創了世界航海的新紀元,有人調侃說就是一夥一夥的男人為了一勞永逸的持久壯陽而開始的一場曠世之爭」。所以氣味也隱含了權力、身分、階級、地位……的向度。是否我們都想擁有自己獨特的「詩氣味」以散發出文字與氣味的張力,跟腦力拔河,爭奪自己對語言的主權,而讓氣味臣服呢?
        先來聞聞前行者的高超調香技術,以對比此次徵稿的相異「氣味」(趣味)。
        首先連《聖經》也經常提到香精「我已用沒藥、沉香、肉桂/薰香我床榻。/來吧,讓我們飽享愛情:直到香氣被陽光吹散。」另十九世紀法國詩人波特萊爾在其《惡之華》中,「在溫暖的秋夜,閉上眼簾/你那炙熱的胸膛的氣息鑽進我心/在我眼前展開的是一片至福的海濱/女性的美與花朵的力量/為什麼你的身上會有這麼濃郁的香味/你們到底是什麼花?」以愛慾與女性體味很抒情地結合。還有女詩人羅英的〈戰事〉其中「一朵玫瑰/將淚水/拋灑在/砲聲起伏的浪濤間」 「他的眼睛/突然流著野蜂的蜜/流著玫瑰的/芳香」誰能將「戰事」的血腥畫面,以「蜜」與「玫瑰的芳香」書寫,真是不愧為「超現實主義」的封號。知名詩人顏艾琳亦有一首〈黑牡丹〉「黑夜的香氣在瀰漫了/彼時,用心情深呼吸的人/都聞得到:/悲哀的味道 綠色盒裝的薄荷香菸/疲倦的味道 暈開且失神的眼線/痛苦的味道 剝落不勻的唇色/憂傷的味道 捲燙而分叉的枯髮/沉淪的味道 桃紅瘦長的指甲/情慾的味道 雜牌香水的放肆/無所謂的味道 洋裝下不著褻衣的胴體//在沉靜的爆烈中,/自巨大的闇幽處,/一朵噬心的黑牡丹/綻放」詩題之下寫著:寫給在黑夜中販售青春與美麗的女子們。這首充滿「味道」的詩,讀來令人五味雜陳,很寫實的筆觸,仿若撲鼻而來。許悔之也有一首〈香氣〉「握著一枝花/你來過我的房間/又走了//僅留下/淡淡的香氣/此刻猶不忍散去//啊無邊幸福/無間地獄」短短數行道盡錯過的折磨,愛情感官的凌遲莫過於此!
        此次來稿所書寫的面向也涵蓋了各種氣味,有關於性的、愛情的、味蕾的、空間的、生活的、台灣味的……還有不是氣味的氣味,我們或可稱之為「況味」。到底氣味或味道的形容詞是可突破的?抑是匱乏呢?「餿、香、腥、辛、辣、嗆、芬、芳、臭、酸、澀、腐、騷、苦、馨、焦、霉、羶……」這是我在所有詩作中提煉出來的相關形容詞,詩人果真語言貧乏嗎?如果我們把「氣味」視為一個「物件」,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詩人絕對不會直接說出「物件」,而是旁敲側擊,引此說彼,巧妙地把「氣味」形塑成一首詩的網絡,在字裡行間如同一條看不見的絲線,卻已經密密地沁入鼻腔,在邊緣系統縫織了「閱聞者」的情緒感應,可以對照與前行者的異曲異工之處。有些人寫得很直接:
        如thorn的〈我臭臭的超級想你〉「臭臭的/我臭臭的超級想你/我聞起來臭臭的/就爬起來去查字典/臭的之乎也者/臭的寰宇搜奇/它們說這就是爛泥/扶上牆的奇蹟/靈魂也有一些比例/那麼黏/拔開來是有溫度的罐頭/瀰漫瀰漫的空氣/點起來的火/有你模樣」開門見山就以「臭」自居,卻是「奇蹟」與「靈魂」的比例那麼黏,炙熱而無所不在的思念,讀來令人莞爾且有愛情的異香。
        有些人寫得含蓄:如呂建春的〈吃魚過活〉,明明是寫魚水之歡,但首節「月光搖晃水聲/都是魚/放肆的腥味」,第四節「提鮮的魚露/發酵大海的味道/滋陰補陽」,末節「露珠低聲抵達/夜的源頭/星星隱藏的居所」全詩的意象隱晦卻浪漫,聞到的不是「魚腥」,而是一種柔中帶剛,剛中帶柔的激情,「露珠」的「抵達」,彷彿嗅聞到「喘息」,那是「夜的源頭/星星隱藏的居所」。
        此次投稿量極豐的蘇善迭有佳作,其中一首〈喜形於色〉以她慣用的同音異字「瑟、嗇、澀、攝、射」詮釋氣味或況味,別具風味;最後一節「屁無異也是香的/暢快之/射」,是此次徵稿中唯一提到「屁」的,這麼自然而然的日常之味,確實令人尷尬,但如果不「射」,無以「暢快之」,「喜形於色」確難掩之,就不去理會《WHO CUT THE CHEESE?》。另一首〈尋人啟事〉雖然從頭到尾只有兩句「得要三天三夜不理才會發臭/至於那臭應該沒人聞過」跟氣味有關,但卻把此人徵象寫得生動,就讓讀者用鼻子去尋吧!
        書寫食物的有雨諄的〈我與牛排的戰爭〉,表面上「銳利割開那肉。血紅的五分熟汁液鼓鼓沸騰」「是鐵板烤肉還是肉烤鐵板/牛排焦焦的部份是香香的血痂/敷上一層溫熱的黑胡椒醬」其實是寫與情人之間的齟齬或冷戰「安靜的館子。我們/只聽見刀叉與餐盤衝突、瓷器與鐵器撞擊」「我在傷口上聞到處刑者的猶豫與焦慮/聞到熟悉的受刑人不確定是誰在受折磨」,最後「餐後甜點是韋瓦第的〈四季〉/在夏雷雨中,我將妳殘留下來的全吃完/包括香水味兒。就像從前從前那樣」
        這頓飯吃起來別是滋味。
        在此每一位展卷者不僅聞到書香,還有一段神奇的「氣味之旅」──每一位詩人獨有的氣息。
        氣味之於感官,莫若「食色,性也」,但我們也確實讀到另一種昇華。透過詩語言的置換(隱喻)、濃縮(轉喻)、撕裂(解構)……在氣味與語言的腦力競逐下,是否詩人們都拿到了語言的主導權?還是我們都被愛的氣味俘虜或拉鋸,如皮諾丘(Pinocchio)一般迂迴閃避虛虛實實,鼻子愈來愈長?你說呢?
        
   (註一)哺乳類的犁鼻器亦稱為附屬嗅覺系統最終器官,科學家發現下視丘(情感表達中樞)在費洛蒙神奇運作過程中扮演極重要角色,可接收來自犁鼻器化學反應,從而引發適當的情感或反應。人類的犁鼻器開口約寬0.一至0.二毫米,通常要用放大鏡才看得到,但有時肉眼也可看見。《第六感官》P.33。
   註:此文為台灣詩學〈論壇十六號〉徵稿總評。
   書訊:《吹鼓吹詩論壇十六號:氣味的翅膀》。出版社:台灣詩學季刊雜誌社,2013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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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28 06:12:21
某领导下乡普查,问一老农:你知道近亲为什么不能结婚吗?老农憨厚地笑答道:呵呵呵,呵呵呵,关系太熟不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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