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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理性与个人情欲之间的平衡术

发布: 2015-12-03 15:40 | 作者: 方文竹



    ——徐敬亚《我告诉儿子》之我见

        任何作品只是一种“在场”,它牵连着背后的“不在场”,或说是“在场”和“不在场”构成了统一场。
        对于徐敬亚的这首《我告诉儿子》仅从作品本身是难以看出它的全部意蕴或深层语义的,还必须至少与它的写作年代和朦胧诗背景相关。它表明由于时代变迁中的文化矛盾,朦胧诗的后期出现了从大我向小我或大小我混合小心转移的迹象,对承担社会责任不饱和的心理状态,诗中角色呈现转变、互换与隐蔽,甚至复式结构,诗境显得复杂起来。自然,意识形态的松动带来诗歌写作手法的松动。徐敬亚,这位以爆发式轰炸著称的诗歌理论闯将,在诗艺的操练和实施上也毫不逊色,通过这首诗可以见出:他是后期朦胧诗向第三代诗歌转移过渡的桥梁。
        何谓角色转变、复式结构?先来看全诗诗人主体的设置:他没有选择“我与它∕他”,没有选择“我与你”,而是确定了“我与我A”。?前两者表现出主体意识——“主—客”模式,主客对立,世界成为“我”的对立面,典型地体现于朦胧诗时代的个体意识觉醒,但是它到底还是一种集体无意识和社会担当。再说了,主体稍有不慎就会胆大妄为起来为害不浅,这样的教训还少吗?比如十年动乱。而在后者“我与我A”里,“儿子”是另一个“我”的化身或叠合即“我A”,带有某种虚拟的投影或自我的外化。?这里,在时代境遇中左冲右突中显得疲惫不堪的诗人一改“为时代立言”为“向儿子嘱托”,有了一点“曲线救国”的味道,内心的表达从而有了依托和依据,诗意也加浓了层次。“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嘛。”说话和表达时,多了一份“保险”,多了一份亲切、平安、善解、随和、互动,即多了一份“方便”。由于“父对子言”的诗意处于前理解状态,诗人放低自己正是为了找到时代理性与个人情欲之间的平衡术,同时也是为了获得诗歌写作策略的解放和发挥,寻求一种新的表达言路和策略。从全诗的意向布局和语言气氛看,由外向内、由公共性到私密性、由大叙事向小叙事、由集体言说向个人语码的转变,标明朦胧诗那种死板一块的格式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解构,尤其在内容表达的深层次上透露出开启、接榫第三代诗歌路径的信息。
        那么,诗人要对儿子说些什么呢?而这,正是全诗诗意建构的基础。让我先来通读一下全诗,简要地概述一下:
        在你诞生的时候
        有人在下棋
        输掉了开阔地之后
        人的诞生处于海德格尔式的“被抛状态”,就面临着命运的布局和迷魂阵。“我们站在星星上向天空开枪”注定了人的“在世结构”,广阔的生存选择具有“存在”的意味。第一节人类学普遍性的题旨克服了朦胧诗意识形态化的特定所指。第二、三节接着是“关系”和“烦”:带有鲜明朦胧诗特征的意象的“冰和石头”“一只耳朵”“白兰花”“玻璃”“长得很丑的人”“盒子”等构成了“生存情境”。而“水与灰尘的粉沫”非得转化成“冰和石头”?这里不仅昭示出诗人一贯的硬性,且告诉我们:人的意义在于与命运的抗争,世界不是得到的,而是经历到的。但人首先必须是一个“听者”,在个人经验的面前是世界经验的强大无凭!世界经验既有遗传密码,更有网络化的社会关系。“生前不通姓名的朋友”、“一个长得很丑的人”有点怪怪的,让人想起庄子笔下的畸人,即通道之人,一个灵现的所在,一个与父亲平行的引领者或“隐形伴侣”。“一辈子也没有打开那只盒子”,暗喻世界的机密?或生存的永无止境?其实又何必“打开”呢?不打开才是真正的人生,诗歌也罩上一层异样的色彩。
        果然,第四节证明了我在本文开头的立论。诗人是一个有灵魂有思考的父亲,拒绝合唱,特立独行的个性招惹了苦难和风暴,反过来说,幸福也只是一种感觉,高贵的人格必须经过一番炼狱。第五节,在诗人性情的张扬中,吐露出真谛:
        与世界相反――
        多么富有魅力!
        诗人渴望自己的精神和力量在儿子的身上得到传承(第六-九节),而这却一个相互作用的过程,一种文化人类学的力学型式。于是顺理成章地——
        儿子,父亲只要求你
        在最空旷的时候想起我
        一生只想十次
        每次只想一秒
        在此,诗人可以放心了。而在这种“放心”里,却是更大的勉励。不要想我罢!父亲的隐去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敞开。“最空旷的时候”既表达了人生的常态,也暗示了诗人的希望。
        最后一节:之所以“生活总是那么不平”,才会产生“希望”;之所以是“希望”,才会产生“遗憾”;而“遗憾美”似乎与第五节“与世界相反――/多么富有魅力!”相呼应。在诗人的复杂经验和真切体验中,过去、现在和未来共驻一体,打成一片。注意!这里的“打”成一片不是“连”成一片。从而也使全诗具有了厚重的精神质量。
        此诗写于1984年,改于1999年,而“改”则是“痛定思痛”之后的理性积淀。就像历史哲学告诉我们的那样:年代越是久远越是把握得牢靠。
        至此,全诗的题旨无需多言。“告诉儿子”定下了全诗的基调——诗人角色的转变具有了划时代的意义,至于它与朦胧诗后期的转变及与第三代诗歌的关联,本文开头已作了分析。还有,这首诗的语言还留有朦胧诗的隐喻、象征、多义、歧义、转义等,公共性、个人性甚至私密性等特征。只是,还没有达到平面化(第三代诗歌的美学特征或非美学特征,尽管第三代诗歌反对美学)。但是,它的暗示却是意味深长的:一个时代的结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你的父亲
        一生也没有学会偷偷飞翔
        我把折断的翅膀
        像旧手绢一样赠给你
        愿意怎么飞就怎么飞吧
        你是我变成的另一只蝴蝶
        是一个跌倒者加入了另一种力量的奔跑
        你的心脏
        是我与一个好女人撒下的沙子
        你自己的心,愿意怎么跳就怎么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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