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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时世执守愿景——徐敬亚《我告诉儿子》新解读

发布: 2015-12-03 15:41 | 作者: 张无为



        沧桑感令人慨叹万千,缘于世事无常多变。然而,如果人生百年都没遇见沧桑,会当如何?如同夏历纪年,每六十年开启新甲子,一元复始,记忆归零。
        我想,即使生逢太平盛世,长治久安,可能会为英雄用武而其乐融融,也可能因四平八稳难免有平淡感;即便是几经社会动荡,群雄并起,或许在沧海横流中享受英雄本色,也许在天翻地覆中沉浮生死。——不管怎样,结果都会有两种可能。但是,倘若你的一生都处在表面歌舞升平,实则人性时时处处倍受钳制的时代,这才是最悲哀的。
        就像在铁屋中不能呐喊,或者即使呐喊也没有回声;甚至,就像面对死水,只允许颂扬其波光潋滟,一遍又一遍,耗尽你的一生也不会有沧桑感,愤愤不平也无可奈何,悲哀甚至使人向往平庸,除非你心甘情愿地附庸权势。这种感受,诗人的体会肯定更为深切,然而,只有面对悲哀时世,依然执守愿景者,才是真诗人。
        徐敬亚《我告诉儿子》以“步入黄昏”的父亲与诗人的双重口吻告诉儿子,的确大有“人生遗嘱”之殷切,读之令人感同身受,掩面也纳罕,震颤而无语。
        
        一
        
        首先,作者于诗中向儿子交代的,是为父所面对的时代况味以及自身的宿命性选择,由此我看到一位铁骨铮铮的文人汉子——当他站立,能搅扰苍白的天空,风起云涌;即使倒下,也会亘在历史的暗处闪闪发光。
        “有人在下棋/输掉了开阔地之后/我们站在星星上向天空开枪”这三句由四个意象组合、流动而成,所呈现的是极为复杂的现实景观。这是没办法不博弈的世界,这是以如豆的灯火主动反击漫漫长夜的不对称时局,但正义依旧顽强抗争,即使输得精光,也会以同归于尽的决绝让自己在制高点对垒暗夜,成为发光的芒刺。或许势必双腿萎缩,才会长出翅膀;或许失去肉体,灵魂才能彻底起飞,但无论如何,这是诗人与其时代的纠结事实,由此也令人再一次领略到朦胧诗意象所特有的魅力。
        在这样的时局背后,时代“香气扑鼻。悠扬,而又苦涩”。面对混沌、浮华的庞然大物,即使“伸出手/最后,我握着的仍然是自己的全部手指”。现实如此,英雄就难免气短,因为对手在力所能及之外,即使“每一个指纹里/都充满了风暴”,也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作用。相反,“人的温度,全部被冰雪融化”,这里包含了时代的荒谬感,也是人性不可思议的嬗变。
        当然,没有作用并不是没有意义!况且,抗争不成还有坚守,而坚守来自天经地义的承诺。“我终于明白,我永远学不会的沉默/才是一架最伟大的钢琴”,这“是胸前一个漏掉的纽扣/使我年轻时就突然坚定”的。屡战屡败,而不改其志,这是当下知识分子中极为鲜见的人格精神,更是人文精神大厦的支柱,虽然稀有,但相信这不是最后的。当然不是。
        “我一天也不会离开你/我将暗中跟踪你,走遍天涯/儿子,不管我在,还是不在/上路之前,都要替我/把那双老式的尖头皮鞋擦得/格外深沉”——没有遗憾,只有执著,不改其志;虽然生不逢时,理想成空,但大义未竟,岂能心甘?所以进而才发誓般表示,即使死后,也要让所有的遗物保持本来的秉性与奋然的势态。而且,还有期待,即寄托于后来者薪火相传,矢志以灵魂陪伴。其言谆谆,其情切切。
        从上面可见一个时代的缩影,一位诗人的形象。这是一曲高贵人格与社会困局较量的悲歌,作为阶段性的历史见证,这将成为与虚妄宏大叙事相对照的“风月宝鉴”。真实恰恰也在背后的隐秘之处,关键是怎么看,信不信由你。我从中的感受是——战栗之后,肃然起敬,并含泪握紧了拳头!
        
        二
        
        其次,在言传身教般表达对晚辈的希望与祝愿时,从中寄托着一种正气的血脉传承,有做人的准则,有处世的方略,有人生的自由选择与施展,有对生命状态的独异感悟,更有开阔的襟怀与无限的信念。
        “别人向左,你就向右/与世界相反――/多么富有魅力!”这是诗人在近乎苛刻地鞭策自己之后无怨无悔地再一次对应有生活立场的确认,也是在告诫儿子,面对是非颠倒的世事,必须逆向选择。这看似时代的叛逆,实际是对真理、对未来的确信。但这样告诫儿子,平常的人们肯定都难以做到。谁都知道,这是怎样的风险,然而,这恰恰表现出一位非凡父亲基于亲情又超乎亲情的博大胸襟。
        “是冰和石头组成了你/而水与灰尘的粉沫/要靠你的一生去转化”,这是对晚辈应有秉性精神的传递,更有诚恳的寄托,希望晚辈必须担当,熔铸散漫,凝聚力量,改变世界。这里没有一点小家子气,相反,简直是神圣的使命!非胸怀大爱不能如此。
        进而,作者对如何施展抱负传达方式与对策,并包含了信念选择:“当你的肱二头肌充血的时候/我正与你的力量约会/拳台上,你和对手握拳时/要把墨水悄悄印在他的手上/被我忍住的眼泪/将会成为你流淌的金币”,就像“我把折断的翅膀/像旧手绢一样赠给你/愿意怎么飞就怎么飞吧/你是我变成的另一只蝴蝶/是一个跌倒者加入了另一种力量的奔跑”——或许这不是锦囊妙计,却是过来人经验教训的总结,因而相信这会成为晚辈继续的助推力量。
        “我多么希望/你平安地过完一生/可是生活总是那么不平/某一天,当大海扬起波涛/我希望/你,恰好正站在那里/我再说一遍/有人喊你的名字时/你要回答/儿子啊,请记住/你应该永远像我的遗憾/一样美”——面对美好的愿望与严峻现实相互纠结,就必须摒弃浪漫而简单的祝福,那么,“永远像我的遗憾/一样美”又是怎样的定位?无疑这是在特色时代升起的另一种有效期待。这种对人生意义的阐释与生命价值的期许,不仅诗性十足,而且不同凡响。可以说,相比之下,那些自私、小气的“示儿”,那些伤感、无力的喟叹,那些廉价、空乏的美好祝愿,统统都一钱不值!
        
        三
        
        这首诗,也是很典型的朦胧诗(包括他的《既然》、《一代》),只是由于徐敬亚先生的《长征长征》此前一度被官方媒体热衷追捧,尤其是徐先生以其理论领袖身份一直处于那个时代的风口浪尖,因此他的此类诗歌文本难免被有所忽略。我以为,这首诗经作者世纪末的修改却依然保持了流派本色,这也是满有意味的,也应该值得深思。要知道,朦胧诗主将的风格,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就已经大路朝天、各奔前程了。是不是可以说,徐敬亚先生是朦胧诗最后的坚守者?哈哈,我不能确定。
        至于该诗中最突出的风格,当然是朦胧诗意象的巧妙组接与感觉化的诗性意蕴指向幽微,这些肯定是不言而喻的。如:
        “那一天/白兰花低着头穿过玻璃/很多人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在你的面前/将有一个长得很丑的人/冷笑着,坐下来喝酒/那是我生前不通姓名的朋友/他和我,一辈子也没有打开那只盒子”
        “地毯上的图案突然逃离大门时/你要立刻起身追赶/那时,你会听到/我在牛皮纸里为你沙沙歌唱”
        “而你,注定是我的一部分苟延与残喘/我要靠你的目光/擦拭我不愿弯曲的脊背/你要沿着龙骨的曲线寻找女人/男人/可以使水向上走”
         对此就不必一一阐释了,我只是说,意象们在这首诗中更自然舒展,而又精到别致。
        
        2013年1月11日10:5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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