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绫罗绸缎里的家常日子

发布: 2016-1-21 13:34 | 作者: 翁晴为



        属于白沙街道的与徐宅同为泗洲街8号是源康布店股东严康茂的宅第。我估计徐宅与严宅原同为徐宅,徐宅原为大户人家,严宅部分本是给佣人住的,后来不知是徐宅败落了还是另迁新居,反正宅子后半部分卖给了严康茂,他的夫人就住在这儿。抬眼望去石库门还是那个石库门,弄堂却不再是那个弄堂,据说原来这儿是密密的小河。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浮华,仿佛在老宁波的月历牌上感受到的摩登;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浪漫,好比在后现代的舞台剧中咀嚼到的朦胧。
        严康茂是鄞县富商,源康布店的股东之一。源康布店出售的染色布挺括且不褪色。 “老板屠景山,长本三万三,开店三月三。”三句流传在宁波城乡一带的順口溜,说的是清朝光绪三十年(1904年)农历三月三日,鄞县西乡西乐人氏屠景山筹资三万三千元开了源康布店。一个是需要钱,一个是家中有闲钱,作为是屠景山的老乡,严康茂成为源康布店的股东就顺理成章。他们在宁波最闹猛的黄金实地东门口开张经营了源康布店。源康布店品类繁多,花色齐全,质地可人,绫、罗、绸、缎等各种匹布,久负盛名,很受群众喜爱。加上老少无欺,足尺足码的合理价格,当时城里乡下的人们买布多选“源康”。特別是商店自行加工的16磅毛蓝、玄色粗布,经久耐穿,海上打鱼的渔民和农村种地的农民都买來做笼裤,衣褂和腰围。源康员工的工资待遇比一般同行业高,而对店员的要求也很高,不仅要求态度好,还要求业务精,要求做到“一尺准”。
        那天在生意上春风得意的严康茂在去源康的路上,看见一户小户人家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倚着门而立,这女孩子很年轻,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粗布棉旗袍,细眉细目的,很是水秀。严康茂一看她身上的料子就知道是在自家的源康布店买的,就顺口提了一句:“这是谁家的媳妇,手里抱的那是她儿子?”旁边有个伶俐的伙计应道:“是个还没出阁的姑娘,手里抱得是她弟弟。”严康茂道:“模样倒是蛮俊俏的。”
        这时的严康茂生意上做得正顺,看上了这个女孩子就托人向她提亲。问了女孩子的生年、属相;再请算命先生合合属相,俗谓"合八字"。大相不犯,对方父母一听是源康的老板,女儿嫁过去必是享福的,也就一口应允。
        也正是此时严康茂听说徐家要卖房子。他前去一看,房子由前楼、后楼二进建筑組成。主楼面阔三开间,有前廊,廊前有水泥制的栏杆。过梁采用混凝土钢构,石膏顶,水泥磨石子地坪,是一套民国时期时髦的小洋房。严康茂十分满意,老话说筑巢引凤,于是他价也还还地就买下这儿作了新房。
        严康茂当时婚礼的盛况我不得而知,只知道结婚是人生的大事、喜事,以严家当时在宁波的身家婚礼一定是不会草率的。
        在宁波,普通婚俗有媒妁、订婚、贺礼、搬嫁妆、相亲、迎娶、拜堂、喜宴、闹洞房、回门、望担、满月盘等十多道程序。
        当时的严康茂到女孩子家说媒很顺利,于是便择吉日“下定”,再择吉日交换两人的庚帖,由媒人分送对方。两人算是订了婚,女孩子为男方做鞋,男方将鞋样子托人带给女方,要说这做鞋可有讲究,是女孩子给婆家的第一印象,充分显示女孩子是来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所以女孩子做鞋的心里是复杂的也是惴惴不安的,一心要将鞋做得考究,做得合男方的脚。收到女孩子做的鞋,严康茂心里甜津津的,择吉日向女方送“聘礼”并办了丰盛的宴席宴请媒人等,婚姻遂定,特别挑了几匹源康布店里新来的上等绸缎,寒门出生的女孩子一家哪里见出如此高级的料子,女孩子的弟弟妹妹们都很高兴,嚷着要做新衣服穿。订婚后严康茂择定婚期并征得女方同意送去了丰厚的“彩礼”,女方采办嫁妆,女孩子家不富裕,嫁妆可以微薄,但一只红漆马桶是必不可少的,因为马桶叫做“子孙桶”,这是头等重要的东西,马桶中放进枣子、花生、桂圆、栗子、荔枝,取“早生贵子”、“五子登科”之意,送“子孙桶”是祝愿女孩子到男家后早日生子。严康茂家境殷实也不计较女方的嫁资。婚期前,双方亲友皆送“贺礼”。婚前三天,女方用大红帖子请严康茂;三请后严康美才坐蓝呢大轿,由写有本堂名的灯笼引导到女家,严康茂在堂上拜见岳丈,便有礼貌地侍坐一旁,茶送三道后入房中拜见岳母。酒席上,岳丈向女婿送酒菜,女婿致谢,礼毕,岳丈退席,由妻舅陪席,新娘避而不见,此谓“相亲”。
        新娘子按照惯例准备了三套服装在举行婚礼时和婚礼后穿戴。第一套是大红棉袄,火红色又极具喜庆气息,火热、浪漫、喜气洋洋,新娘子一穿上它就让人觉得鲜鲜艳艳的。第二套是头上戴珠冠,粉红色绣凤穿牡丹等花纹的花衣,花裙,是与花轿一起租来的。这一套仅在轿上和举行婚礼仪式中穿戴。第三套是土布衣,靛青色土布包头巾,靛青色土布加衫,这一套是在婚后做家务时穿。结婚那天,女孩子在家里举行沐浴仪式。仪式由两位夫妻双全,多子多女的中年夫妻主持。一人手拿畚筛,筛上放些染红的喜果、鸭蛋、下面用大脚盆接着,另一人用热水从畚筛淋到脚盆中,再用毛巾蘸水让新人连续揩三次。新娘子沐浴后行“开脸礼”。请了一个儿女双全的有福的老媪来给新娘子开脸,老媪一面用丝线仔细地绞拔她脸上和颈上的汗毛,一面絮絮地对她讲了一些到人家去做媳妇的礼节。
        结婚日凌晨,严康茂以全副猪、羊在礼厅致祭,称“享先”。他剃了头,穿戴一新,并按照惯例两旁各置茶几一张,放两块银元和一只五色果包,作为剃头师傅报酬。送娘用棉纱线绞去新娘脸上汗毛,称“开面”。中午,女方办“开面酒”,即“起嫁酒”,宴请贺客和男家迎娶人员。新郎不亲往女家迎娶,而是在家等候。花轿从男家出发,由“堕民”手捧名帖引导,轿前仪仗沿途吹奏,陪轿者放炮仗。女家虚掩大门,花轿到后,男方使者从门缝塞入红包,始开中大门迎入。花轿须轿门朝外停于堂沿,妻舅持红烛、镜子照轿内,谓可以驱邪,称“搜轿”。搜轿后,使者催妆三次,新娘才穿霞帔戴凤冠、盖大红方巾,由兄弟抱上轿,以免新娘双脚碰地带走风水。女孩子上轿前由母亲喂“上轿饭”,寓意不忘养育之恩。从今以后女孩子就是严家的媳妇了,终归是人家人了,一想到这,女孩子的母亲不由地落了泪,新娘也以哭惜别,母女两人都眼泪汪汪的。
        一顶花娇将新娘子抬到严宅,新娘子在娇子里偷偷地看了看自己以后的家,只见自己的新房是一套民国时期时髦的小洋房,气派非凡,非自家的小户寒宅可比,心里头一阵欢喜。花轿停于堂沿,轿夫开轿门,一盛妆幼女上前行礼后,送娘取蜡壶中香粉在新娘脸上补妆,称“添妆”。然后携新娘出轿立于拜位,幼女退立一旁,一全福妇女用秤杆微扣新娘头部,再用秤尾自下而上挑去方巾,置床顶上。陪郎请严康茂立于拜位。严康茂的父亲是主婚人立于上位,赞礼司仪站于左旁,小孩读祝文,新郎新娘先拜天地与祖宗,再对拜。拜堂后,陪郎2人捧花烛引导新人踏地面布袋入洞房。布袋5只,每行一袋,送娘即移置于前接之,谓“传代入房”。入房后新人并坐床沿,饮红糖圆子汤,礼厅中宾客同时进食,以示团团圆圆。食后,新郎出房,送娘侍新娘换妆,然后严康茂携新婚妻子依次向父母和长辈跪拜,称“见大小”。
        结婚日晚上男方办喜宴,俗称“好日酒”,喜宴很是隆重,亲戚朋里足足请了几十桌,热闹非凡。主婚人和新郎恭候在大门口迎宾客,乐队大奏迎宾曲。喜宴设新娘专席,由4名未婚姑娘侑食。每上一道热菜,送娘陪新娘回洞房换一套新衣,回席向宾客施礼说:“众位先生,姑娘在此换汤作揖。”最后一次说:“姑娘在此谢汤作揖。”称为“侍筵”。 新婚子正值妙龄,真正是如花美眷,衣服都是用严康茂送到女家的上等料子做的,真正是人靠衣妆,新娘子本来就年轻。席间乐队奏《龙凤呈祥》等乐曲。喜宴毕,奏送宾曲,寿翁二人及亲友簇拥新人入洞房。房中花烛桌上置果盘,上放桂圆、荔枝、花生、红枣、桔子等。寿翁居中向新人敬酒三杯,每敬一杯,皆交换酒杯,新郎啜一口、新婚羞答答地望着新郎也碰了碰唇,“交杯酒”喝毕,两人都含情脉脉地相互注视着,真正是良辰美景不再。依习俗,新娘第一天不开口,宾客则千方百计逗新娘说话,新娘子只颔首不言,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午夜十二点宾客退出,严康茂和新娘子入寝。
        第二天,严康茂和新婚妻子一起回妻子娘家,婚后三天,新娘下厨煮糖面分送四邻。由于新娘子是寒门户人家出生,在家又里老大,从小帮着母亲操持家事,所以手艺很不错,邻里都称赞新娘子标致、能干。严康茂在亲戚邻里之间觉得很有面子。
        话又说回来,严康茂的夫人被一顶花娇抬进了泗街巷8号,从此成了源康布店的老板娘。空下来的时候她就细细地看着属于自己的房子,只见严宅由前楼、后楼二进建筑组成,大门为石库门,主楼面阔三开间,有前廊,廊前有水泥制的栏杆。屋面采用洋瓦硬山式,梁架为西式木屋架,过梁采用混凝土钢构,山墙采用水泥造信观音兜式,顶上还有郑涡状装饰,屋内石膏,术子采用水泥磨石子式,地坪也为水泥磨石子。老板娘是越看越喜欢,只觉得自己是一步登天,和从前的日子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近水楼台先得月,由于源康布店是有自家的股份。而老板娘又是花一样的年华。当然抵不住那样绫罗绸缎的诱惑。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电影《花样年华》里张曼玉穿得那26件紧身旗袍与尼龙丝袜。张曼玉的旗袍、卧室的花壁纸、旅馆走廊的艳红窗帘——这一切都让《花样年华》成为一部色彩华丽饱满的电影。
        作为源康的老板娘,严康茂的夫人生活是富裕的。店里有了高档的丝绸料子进来,严夫人总是第一个去看,按身量扯了回来,然后记在严康茂的帐上。回来之后就找来手艺好的裁缝师傅做成各色的旗袍,我不知年轻的老板娘是否会有一件象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那样绿叶配蓝红紫色花的旗袍,但是旗袍纤细合度的剪裁,一定会令年轻的老板娘匀称的身材显得更为玲珑有致,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她会不会穿着那样一件绣着百合花的绵缎旗袍,提了一只篮子去给严康茂买早点,这不得而知。这里是被过去缠绕着的现在,是被我们小心擦拭与装点着的历史。青砖步道和乌漆大门的里面有着怎样被绫罗绸缎包裹着的家常日子。严宅里有的更多的是来自于市井生活的亲切痕迹,那些滋味,至今想起来心里都又甜又凉,其实幸福有时真的很简单。一生里,偶有这样的机遇穿过就很满足了。我们可以想象严康茂对这里的生活是享受着的。屋外"薏米杏仁莲心粥"、"玫瑰白糖伦敦糕"、"是肉馄饨面"、"五香茶叶蛋"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弄堂里也会路过骆驼担子与补鞋挑子,会有摇着波浪鼓的卖货郎与喊着“剪刀呛菜刀”的手艺人。听到这些叫卖声,老板娘会从窗口放下一只小竹篮,篮子里放两只景德镇的白瓷碗与二文大钱,向他们买两碗小馄饨,然后她又将篮子收上来,用纤纤细手捧一碗给老爷,另一碗则端在手尖,慢慢地用小勺子往自己的嘴里送,不时地用眼睛向严康茂笑一笑。或许第一次见到她时正是她的这种巧笑嫣然打动了严康茂,成就了这一段姻缘。婚后这种笑成了一种媚,一种流露出家常意味的温馨。这正是让严康茂在泗水街8号流连的原因。
        严宅墙上的中国山水与案上的西洋团镜,小孩的彩印课本和女人的绿玉发簪,都在诉说着日子的平凡的琐屑。在梳妆台前摩挲一下"百雀灵"胭脂,或者在窗前把玩一下手摇留声机。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可以浓缩那么多的风花雪月,痴痴连连,让这里变成了真正的温柔乡。在某一些阳光温和的下午,可以想象年轻的老板娘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斜倚着门廊,膝盖上放着一个精美的针线筐,有事没事,一边闲闲地想着心事,一边淡淡地给她的男人做着布鞋。在这之前她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她从路过门口的货郎那儿买来乌黑的鞋面布和雪白的鞋面布,一切都要新的,连袼背和垫底的碎布都是新的,一点旧的都不许混进来。做鞋的功夫在纳鞋底上,那真称得上千针万线,千花万朵。在选择鞋底针脚的花型时,她费了一番心思:是梅花型好?枣花好?还是对针子好呢?她最后选择了梅花,因为前两天老爷给她折了几枝梅花,插在青瓷花瓶里。她一抬眼把鞋底的花儿和枝头上的花儿对照了一下,接着就在鞋底上开出了第一朵,第二朵,第三朵……,做这一切的时候她都是悄悄的,趁老爷出门的时候,。七彩丝线在她的手指间绕山绕水,她轻盈白晰的手指与底布相触的起伏间,让人感到软软的柔柔的,一种亲切而温馨的气息由她的指间经过轻风传到心头那种精致、娇俏的美丽和慵懒,足以看出她的随和的性情。夫人做活计时的轻盈灵动打动了正巧回家的严康茂,他的心头该升起一种旖旎美丽的柔情。老板娘却道了声:“好了。”让严康茂盛试试。严康茂说:“你又没量过,怎么大小正好。”老板娘却嗤地一声笑了,在家当姑娘时她就给父亲与弟弟做过鞋,她的眼睛就是尺子,她把自己丈夫脚的尺寸看得准准的。自己的旗袍可以找人做,可丈夫的鞋子一定要自己亲手纳,老板娘亲手缝制的布鞋,一针一线里都浸渍着她的深情,那种贴心贴肺的暧意岂是用钱买得到的!
        严康茂当时以乐善好施闻名乡里,那时曾有句宁波老话“你当自己是严康茂啊?”“严康茂”这个名字后来已成为“老好人”的代名詞了。一百年过去,当这一切都成为历史,封存在如烟的记忆里,严宅里早就物是人非,源康布店这个老字号由于中山路的改扩建现在搬到了狮子街,旧貌换新颜,100多年的历史沉淀使其成为拥有浓郁地方特色的老字号,蕴涵了不可估量的文化价值和品牌价值。在我们宁波人心目中有着别样的地位。小的时候每逢过年母亲总是要带我到源康扯几尺花布,做一件新棉袄。曾几何时我的目光渐渐被宁波各大商场的成衣所吸引。但是我的记忆里依然留存着对它的美好印象。
        
        
 

发表评论

seccode

最新更新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