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夜
啪嗒啪嗒的声音落在窗外
让人感到每一滴雨水
都深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它们在夜里复制着生活中的我们
复制着我们的生活:
一些声音响亮一点
一些声音轻一点
一些近一点
一些远一点
还有一些,没有发出声音
所有的事物都在悄悄成长
包括死亡
◎一个人在旅馆看鬼人情未了
插播广告时我把这个题目写在纸上
因为我想写一首在旅馆的小诗
里面有情节,有灯光,来回走动的影子
但接着播放时我放弃了
虽然这故事不止看过四遍
我还是忍不住再看一遍
因为里面有情节,灯光,来回走动的影子
◎斯卡保罗集市
应该是个黎明。圣洁的光线落在窗前
窗前的小巷通向多年不变的集市
海边的集市,像多年不变的蔚蓝
应该有个像我一样四处流浪的青年
经过那里,经过香草弥漫的那个黎明
经过石头堆砌起来的小房子
看见过映在窗上的白头巾
最后,还应该有一封未寄出的信
记录着白头巾下面
玫瑰花般的一张脸
一双天使般明亮而宁静的眼睛
还应该有人把它带去
虽然,这时你已白发苍苍
而他已被香草静静覆盖
◎青铜
谁坚守着黑暗的天空
直至群星陨落
谁把历史长河
浓缩成一抹绿
今夜,你以无边的清冷点燃我卑微的头颅
真相第一次在潮湿的大地上显现
惟有孤独者的智慧可与之媲美。
一万盏灯意味着一万个黑暗
一万个爱情意味着一万种仇恨
一万个国家建立意味着一万个国家毁灭。
哦,青铜
最后的赞美,只献给你
那沉寂千年的幽光
蕴藏着熊熊烈火
◎蝙蝠
你终于在这个傍晚再次飞进我的世界
我该如何迎接你?就像迎接
越来越坚硬、越来越空阔的内心
那飞旋于狭小的楼房间的黑色翅膀
比黑夜更黑。比亮光更亮
它究竟因为绝望还是因为孤独?
生命——怎么可以
和这些神秘的事物如此接近
它们那么古老,那么遥远,那么冰冷
就像被我们遗忘的岁月,火与神明
它们在我们的周围从未消失
甚至在我们死后
◎或者是树
必须进入
一棵树的体内。才能抵消
原来的世界。就像
进入一个隧道
纷飞的黑暗,剥去所有光芒
然后给我一双崭新的眼睛。现在
让流淌的汁液,充满我的身体
让木质的芬芳,消除我的恐惧
让它的年轮,碾碎我的年轮
让我的双脚,重新插进泥土
让我的脑袋,也长出叶子
让心,拥有另一片天空
或者是树
或者,是其他
◎马
我不知道怎么骑上这匹马的
它带着我穿过城市和黑夜
穿过多年的雨
穿过所有旧的自我
走向旷野。毫无顾忌
像风一样往前走
走到地平线尽头
走出我驾御的范围之外
并且还一直往前走
仿佛它的世界没有尽头也无所谓孤独
命运赋予我的悲欢
对它只是一簇小小的青草
而我,只是作为它的叙述者
还停留城市的某个角落
我看着它越走越远
离我却越来越近,直至我们互为一体
◎陌生的雨
一定是作为某种暗示
雨落下来。
作为某种补偿,让我身在遥远的地方。
作为话题
可以不断地述说
作为与过去不同的雨
让我重新审视:它的存在,我的存在
作为世界与我的对应
来照见内心
这几乎使我相信
作为失败者
它是我不曾落下的泪水
作为流浪汉
它是我可以拥有的一切
甚至可以这样理解
它以一种极度的陌生,颠覆了我
新生了我
当我辗转于各个城市
它与我同在
甚至比我,更快的融入城市的人流之中。
◎博尔赫斯
雨还下着,
所以你永远活在世上
父亲也从未离开
明亮的雨,黑色的葡萄
有时在异乡的街道闪烁
有时在故乡的庭院凝结
历史的马匹
在你低头吟咏之间
来回奔跑
多么真实的早晨,多么梦幻的黄昏
因为雨还下着
所以谁,都不会死去
在孤独淡漠的凝视中
火一直在地底下燃烧着
远去的红霞
拉出一条黑色的地平线
谁能说,留住了什么
或者什么也没有留住
当你以深沉的声音
唤醒一个灵魂
他必将还会唤醒另一个
他们都是你。在某些时刻
我们都是博尔赫斯
◎身体里渐渐有木质的东西
身体里渐渐有木质的东西
不是因为衰老了
那些清晰的木纹看起来
确实像皱纹。但更像荡漾的水面
静静容纳所有投影
年轻时我确实喜欢树叶、花朵
喜欢女孩子的衬衫、帽子
喜欢爱情。它让青春的天空
充满阳光与歌声
现在只剩回忆了
但也是现在我才理解,除了爱情
生命和心灵也应该是木质的:
时光不能夺其芬芳
还会令其越久越坚硬
◎空白处
空白处,就该继续让它空白下去。
雨在南方下着。
海边吹过来的风,还会被另一些人,
当作誓言和梦想。
生锈的柴刀,
在破败的院子里继续生锈。
月亮永远独自高悬。
偶尔跑到街上的疯子,
很快会被他们带回疯人院去。
◎所有美,来自事物本身
倾听河流鸣奏的月光曲
珍藏大雁的冷漠、孤单与决断
偷窥时光的秘密
和死亡的镜子
你怎会理解起伏的群山
以怎样的沉浸,摆脱风的束缚
山顶积雪,以怎样的书写
写出空白的宁静
当芬芳的松果
随风滚落。一切如此自然——
所有美,来自事物本身
并消失于它们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