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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三澍:诗歌文体的多种可能性

发布: 2016-10-12 18:23 | 作者: 汪雨萌



        中国新诗诞生以来,诗究竟应该呈现出怎样的面貌,汉语又可以赋予诗多少新的可能,是使人们永远在关注、争辩和实践的主题。对于秦三澍而言,这可能性又更为扩大了,通晓法语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是幸运而幸福的,秦三澍的作品既有法语式的华丽繁杂,又融汇了中文的古典与精巧,如此,他将诗的文体元素发挥到了极致。他的作品充斥着大量的令人目不暇接的意象,并将这些意象以一种难以理解的语法规则串联在一起,构建出属于他自己的光怪陆离天马行空的诗歌世界。
        我与秦三澍有过一课之缘,那是黄蓓老师的波德莱尔作品选读,因而当我阅读他的作品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他上课时对波德莱尔诗作的侃侃而谈,而法国象征主义诗派的印记也的确在他的诗中比比皆是。如《日日新》中鲜明的波德莱尔式的“审丑”意象聚集在一起:“更坏的是,卫生间用来挡风的厚纸板/也加快腐坏,像患上肺穿孔,/喘粗气,还假装撒娇的样子:/他不知道这病存不存在,/这么说有没有冒犯谁。” 而马拉美式的暗示更是无处不在,秦三澍似乎一定要将物象推向离场,奇特的比喻性的意象和无法通顺的句型构成秦三澍诗歌的主体:“两束光假装在密谈。/我们如此近,隔着簧片般的风,无以/借一根手指凿开你宽松的泪眼。/这如同,在注视的延长线上/虚构出一座谎言之山。/谎言,被我草草填回词矿的剩余物,/如今已露出它黝黑的引线。”(《迷园:命名》)在这里,一切日常生活都被遮蔽,改为我们不常见的,无法想象的,无法拼合的物件、场景和动作,然而却又是落在实处的,他将语词的一般语义拆解、重构,能指与所指都打乱重来,并仔细安排着他们的组合,精心地连缀和切断。这样的诗给人以距离感,初读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不知所云,但这也许正是秦三澍想要的,消灭一切语法,消灭一切固定搭配,将诗这一文体所能达到的语法创造性做到极致。他打破读者对语词的刻板印象,使他们失去对他的诗进行理解的语义基础,“在这样的诗歌中,语言不再是传达。……说的尖锐一点:他言说,是为了不再被理解” 。
        但是一旦超越了这令人头痛的第一阶段,当我们穿透他为我们设下的谜语般的语言幻景,我们便会发现秦三澍诗歌的内核其实还是相当传统,甚至是相当古典的。他对现实意象的摒除,对日常化表达的抛弃,并非如象征主义诗派那样着力于取消实物意象存在的意义,而使词语达到纯粹的精神性存在的高度,而是将对现实的感悟乃至批判,通过这样的方式迂回曲折地表达出来。他以象征主义的手法,去走一条与其相反的路,他将自己飘忽的无法抓住的思维的产物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实体化,可见化,甚至具体化和细微化。“看见一支笔,削去了/命运彩票的直角,但它背后的字/你刮不透。相片里更深的眼睛/后退着,探出一把镊子。”笔尖、镊子、彩票的直角,都是尖锐而细小的物件,然而对照的却是不可控的命运;“先是彼处错身的青峰,借平行的跨江电缆/互通有无,商量着寻一个合适的焦点:/视线 , 宏大的从船腹散开,抽取眼力的丝线/平铺或打褶,织就一段更新的景深。/木橹被取代,轰鸣的电机虚晃了几下/古猿声,方知万重山轻如纸,已渡过游船。”景深与景宽的碰撞,思考的是现代与原始的碰撞与融合;“阳台上,我亲眼所见鸟与鸟搏斗,/却不敢把蔽住自身的灌木/想象成藏娇金屋;那些土著选民/把硬币大小的光柱,塞进自己的腰包。”展现的是零余者对世俗浮华的冷眼旁观;“确实,你的选择让我对夜里的雾/缺乏翻云覆雨的决断,/为一场云雨意味着,被焊接的/两个截然的空间,必须输送同样的疑云/和体力。……”透露着对爱情与欲望的失信与渴望。这些主题我们其实相当熟悉,如果换一种表现方式,哪怕和秦三澍使用同样的意象,都会让人觉得太过务实,但秦三澍却以他独特的语言技巧,在遮蔽与闪回之间使这些主题变得更为复杂和深邃起来,甚至于给人一种后现代的错觉,将传统的现实主义的诗歌主题归于荒诞与虚无,留下了更广阔的思索空间。
        当然,秦三澍对诗歌的探索还不止于此,《过龙女湖心洲》、《避世篇》等篇目展现了他新的尝试,他的技巧已经开始冲破西方诗歌的局限,把目光转向中国的古典诗词。《过龙女湖心洲》中很多诗行我们可以隐约看到东坡词的意味,看到他对古典诗词意象和语言如拆解、重构、化用的痕迹,将“轻舟不再”、“无猿有鹭”等残句点缀在后现代气息浓厚的诗歌结构中,倒也有趣而和谐。同时,尝试将传统典故化用在诗歌意象中,也是此作的又一特色,传统意象与现代意象前后呼应,比如近山远水与勾股定理,船尾的水波与拉开的拉链,山峰与跨江电缆等,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时空张力,荒诞,奇特,却又贴切。而《避世篇》又将这意象的对照还原为典故的对照,传统道士与宗教的隐喻和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之流的当代新典融汇在一起,实为两厢都赋予了新的语义,也让人眼前一亮。这些新的尝试显示着秦三澍诗歌的新动态,他似乎开始慢慢撕开他与读者之间隔绝的窗户纸,以一种更令人会心的方式表达自己。总之,作为一个不断探索诗歌技巧的作者,秦三澍已经做得很好,并且还可以走得更远。
        (本文以原标题《现实主义的复杂性与多样性》发表于《扬子江诗刊》2016年第4期。发表后有删节、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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