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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0后印象小说排行榜

发布: 2016-12-01 18:47 | 作者: 宋林峰



        3
        第三名
        李唐《不名之物》载《青年文学》2016年第7期
        片段1
        她看起来有点失落,于是,有时我会主动告诉她我最近做的梦。只要她不做那种记录梦的傻事,跟她说说是无妨的。
        “我最近总是梦到一匹马。”我跟她说了起来。是的,一匹马,颜色模糊的马,在我的梦境中游荡。从我眼前掠过,或是安静地匍匐在不远处,汲水,咀嚼,而周围的背景都是雾气蒙蒙的。有一回,它甚至从我头顶一跃而过,飞快地奔入一片幽暗的林子。
        我就这样跟她说着,她则安静地听着,津津有味, 双手托腮, 或是靠在光秃的墙壁上,头轻轻地抵着墙壁。皱纹已经爬到她的脸和脖子上,但她的眼睛很清澈,是那种清透的栗色,眼角的鱼尾纹并不突兀,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就像是故意画上去的图案。
        除了讲述梦境外,我们几乎无话可说。她总是很沉默,我有点觉得她是故意的。她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所以才不愿对我多说?这让我又沮丧又生气,把脚下的碎玻璃踩得嘎嘎响。而她多数时间充耳不闻,只是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外面的景色发呆。
        时间在这里似乎是凝滞的。我没有跟她说的是,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我总是很困,比以前上学时还睡不够。可以说,一整天我都在想着睡觉。我有点害怕,害怕睡眠有一天会完全将我吞没,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它现在不正在一点点吞噬我清醒的时刻吗?
        我拿起碎玻璃,在手掌上使劲一划。迟钝地痛。血流了出来。我希望以此保持清醒。她看到了,惊讶地看着我。我看到她惊讶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结果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她拿起一块曾划破我皮肤的碎玻璃,大约有小拇指大小,上面还隐约沾着我的血迹。她若有所思地拿着它反复把玩,还对着阳光看。我不知道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她突然把那块碎玻璃放进了嘴里。与此同时,我看到她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她将锋利的碎玻璃含在嘴里,似乎随时准备咽下去。我猛地扑过去, 掰开她的嘴, 把玻璃抠了出来。
        她的嘴角泛起了血沫。
        她依然在对着我微笑,并且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仿佛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
        
        片段2
        我醒来时, 发现自己被捆在了一张大床上。
        夜色低垂,繁星点点。我知道这里是大楼的天台,那上面常年放置着一张废弃的钢丝床。我的四肢被固定在床的四角,动弹不得。我仰面朝天,眼前是静谧的夜空。偶尔有几颗星星闪烁几下,又消失不见。而月亮依旧明亮,悬挂在天空的一角。我盯视着它,感觉月亮仿佛在缓缓平行移动,如同河水中的叶子。我眨了眨眼睛,它又回到了原处。
        “像是猫头鹰的眼睛。”我说。
        “什么?”她就坐在我左边的椅子上,我用余光就可以看到她。她坐在那里,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有几缕头发不时遮挡住她的眼睛,她不得不用手撩去。她抽着烟,吐出特别的紫色烟雾。烟雾刚一从她口中露头,就被风撕扯得一干二净。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呼呼的风声,顶层的风总是很大。我的双脚没有穿袜子,现在已经快被冻僵了。
        她捻灭烟头,弯下腰。我听到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咔啪”一声响。接着,音乐声起,正是我曾在那间灰蒙蒙的小屋中第一次听到的爵士乐。
        音符穿过风,倔强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们谁也没说话,细心聆听着乐声。我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落下,不停地落。
        音乐的间隙,一种嗡嗡作响的声音持续不断。
        “是贝斯。”我说。
        “是的,贝斯。”她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额头。我听到她轻声唱了起来。依旧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或者说,似乎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我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只属于她与慧慧之间的语言?
        慧慧……
        音乐声止,她的歌声也停下来。她的手仍放在我的额头上。她的手指很柔软。
        “这是重要的一步。”她凑在我的耳边,轻声细语却很坚定地说。
        我点点头,尽管被捆在床上,这个动作很别扭。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像是在对我表示感谢。然后,她走到我冻僵的脚边,伸手脱掉了我的裤子,接着又脱掉了我的内裤。
        我的那个东西暴露在夜色中。尽管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它此时是蜷缩的。——这当然是由于气温太低的缘故。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手术刀。
        “忍一忍,一切就都过去了。”她安慰着我。
        我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我看到了那只蓝色小兽,它如同一枚流星,从栏杆一跃而下,消失在夜空中。
        或许是由于疼痛,或许是因为寒冷,我渐渐神志不清。蝙蝠翻飞。梦境又回来了。成吨的梦境,一齐向我压下来……

        2
        第二名
        王苏辛《自由》载《芙蓉》2016年第1期
        片段1
        那天,街道封锁,车过不去,便是地铁口也被淹没。他穿着蓝色运动衫和跑鞋,小腿溅满水渍,双脚踏过冰凉的雨水,泥沙和混合着泥沙的垃圾从趾间穿过,激流勇进般的快感从脚底升起,刺激他大踏步往前。下水道的井盖浮起。穿过湿漉漉、慌张的人缝,伸缩不开的步伐让他焦虑。视线之外都是拥挤的市民,一排天桥遥遥朝他招手。他一步三台阶跨上去。桥下招车的人和决心走回去的分成两列,纵横交错。全城如一座倒塌的假山,每个人都像一具具失序的卵石随意排列组合,抓挠着他的心。他站在桥上,感觉自己也要随他们一排排翻滚,奔赴远方。
        心脏扑通通跳,仿佛一面自上由下夹击的鼓。僵硬地立在天桥的一面。栏杆在雨水的冲洗下晃动、模糊,瘫软。像一面决堤的泥墙,很快从他视线的右侧垮下去。他伸手想把它扶起来,颠簸的快意。指甲盖被掀翻。他紧闭双眼,又睁开。风把他堵得死死的,没有退路,冲向前方只需迈出一步。
        右脚挨着左脚,鞋底黏连着地面的积水,把他向前推又往回拉。他像摇摇欲坠的峭壁,肚子前凸,肩膀后挺。如一面 190 度的软尺。最后几滴雨顺着风砸下去,桥下是看向他的脸。稀稀疏疏,像一团泼下去的笑声。
        童年奔波在路上,很快来到此地。
        
        片段2
        他小心翼翼地越过新的一栋楼,跳到一个稍微低矮的平台,又一直跳到堤坝上。白球鞋已变成黑球鞋,他也从白皮肤晒成了黑皮肤,只有汗水流过的地方是泛白的。他索性脱掉海魂衫,又用衣服擦了一把汗,终于把这些不均匀的肤色抹平了。在阳光下,他捏着衣服,像一个从战场回来的士兵。身子黑黢黢,像雕塑,从永恒的时代奔来。
        堤坝很长,以前走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顺着它一直往前,他还能看见一座铁桥。他不知道沿着那座桥往前能一直走到城楼,他只知道眼前还有路,而他很想一直跑下去。他确实也这么做了,身体冲破整座城的空气、阳光,还有杨絮,踏过无数桩楼顶。在城市之上,一个少年大跨步向前。在他脚下,是逐渐拓宽的街道、红绿灯、拆掉的低矮房屋。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连接了城市的两边,就像一座新的铁桥。他跑到了城楼,又从城楼跑了回来。他在绕一个圆,看起来
        铺平在大地之上的楼宇最终只囿于它自己熟悉的地方。这让他感到悲哀。
        但这也不重要了。当他又站回堤坝,路两边都是他洒下的汗水。它们随尘埃跳跃,很快就裹成一条条泥鳅,在路上钻来钻去。这让他觉得另一个自己在破碎。或许也不能说破碎,是分离。一块块划开,逐次从大坝上跳下去。河水浑浊,它们也不在意,只要跳下去的时候清清亮亮就好。雨还没有来。在他因为奔跑而疲惫的视线中,城市正以180 度折过去。他走的铁桥折叠后成为新的城市铁路,他跨过的楼顶成为新的柏油马路。桑塔纳轿折过去之后成为旧时代模型,进驻若干年后开建的柏油博物馆。便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声,也成为一声酣眠。很多年后的人们都会听到这个声音,它从地下渗出,流淌着新世纪曙光与科技文明,清澈、透明。
        黄昏已经过去,夜幕渐渐拉下来。齐彭殇想丢一些东西下去,却发现身上什么也没有,除了这件满是汗水的海魂衫和瘦腿喇叭裤。一声闷雷在天际打响,他仍站着,思虑自己应不应该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那个“东西”丢下去。那个他用来思考、行动的躯体。
        他想着,而暴雨从天而降。

         1 
        第一名
        林为攀《御风》载《大家》2016年第1期
        片段1
        山林的鹧鸪声惹得列子心烦。
        林中有一条水蛇形状的小径,两旁的松树把银针似的叶子插在稀松的泥土里,有的经风雨侵蚀,减去了诸多锋芒。每当五月临近,山风兀自吹落银针,斜着身子掉落的松叶插在刚淋过雨的松垮泥地里。促狭的山林也在雨后顿时开阔起来。不知名的山花便趁势开满山坡,那条流经列子家门口的小河也鲜艳不少。
        不过,这些都被列子一手破坏了。刚开始,他总觉得此情此景美不胜收,只是缺少生气。傍晚降临,高空那朵伴随太阳两侧的云变幻成襁褓的样子,呵护着日益薄弱的太阳,以为能在夜晚到来之前,避免让其受到星辰的欺侮。列子赤脚站在门前的那条小河边,觉得四周太静了,缓慢流淌的河流在莲花到来以后,好像流得更慢了,许多时候,列子甚至以为这条湍急的小河变成了一汪死水。
        莲花也只是艳了不到个把月就萎了,漂在河面显得格外惨淡。还有许多未曾绽放便枯萎的花朵低着头被水花左右摇晃,在夕阳下更显落寞。列子极后悔把瑶池的莲花移植此处。王母警告过他:“天上的圣物,到了凡间就会失去色彩。”只不过列子当时没有上心。当他站在云端,看着一片绚烂的瑶池,再低头看着自己家门前萧瑟的景象,想的只是要让小河也变成瑶池,哪里想得到天上的圣物到了地上会水土不服。
        列子赤着脚,手里提着用蜘蛛丝做的网,想把在水面腐烂的莲花打捞上岸。就在此时,山林的鹧鸪又响了,先是断断续续的啼鸣,接着便是急促的咒骂似的啼哭。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他不知道那些鹧鸪在叫唤什么劲。他本以为这些鹧鸪能弥补夕阳落山后的寂寥之感,没想到却让山林更加萧索。他举目望去,山林在暮霭的笼罩下,显露出朦胧的山脊,风经过处,松涛也掩盖不了鹧鸪刺耳的叫声。他光着脚,手里握着的网耷拉在水面,两耳警觉地抖动着,可鹧鸪却不叫了,好像故意逗他似的。于是他把脚趾甲已经长长的双脚探进水中,水很凉,快到夏天了,河里的水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气。莲花腐烂的味道不太好闻,呛得他皱紧了鼻翼。网太细了,捕不了吸足水的莲花,只能打捞一些凋谢的花瓣。
        
        片段2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伊生一定会回头看他,如果此时回头,目光一定会撞个正着,那他辛苦摆出来的姿势就没用了。所以要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心里默数到百回头才各得其所:一方面他保持了一个大人物的风度,另一方面这个小人物心里也得到了满足。
        他估摸着回头的时间到了,于是他缓缓地转过身。然而却没看到夕阳下那个以为会对他极尽崇拜之情、一步三回头的樵夫。人家早跑得没影了,甚至都没扬起尘土,走得是如此静悄悄、羞答答。列子很生气,重重地跺了跺脚,看到面前那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柴火,一脚踢了过去,柴火没事,却踢飞了自己的鞋,而且还折断了留了很久的脚趾甲。
        现在再次看到伊生,列子的心很痛。
        看到对方咏而忘形,列子的心很疼。
        听歌声,伊生这么多年好像没什么变化,他想到对岸问问伊生还学不学御风术。他知道江湖上已经有很久没有自己的传说了,如果再继续这么低调下去,迟早会被势利的人们遗忘。想到这里,列子已经把脚探进了水里,脚趾甲已经长长了,弯弯曲曲像蒙上一层阴翳的树根。水很深,也很凉,他不敢下水,那些腐烂的莲叶也承受不了他的重量,他害怕自己变成“先滚动的小石子”陷进地里。直到此时,他才重新怀念起会飞的那段时光。如果御风术没消失,他怎会如此狼狈,连这条窄窄的河都过不去。他很着急,甚至觉得静止不动的河水都在故意和他作对。
        远远地看见河面有叶扁舟驶来,舟上传来歌声。决眦望去,是伊生摇着撸前来。列子趁对方没发现自己,赶紧跑开。还没走几步,叫声就传到他的耳里,为了保持仅有的颜面,列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走,不过脚步放慢不少。他要等对方再叫几声,然后当作偶遇的样子回过头诧异地问:“好巧,原来你也在这里。”
        
        片段3
        “你刚才在唱什么?”这句话暴露了列子之前一直在留意他。
        “瞎唱的。”伊生露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回答道。
        他们坐在舟上,扁舟在刚开始的摇晃后,很快在伊生熟练的驾驶下恢复了平衡。他们慢慢地穿过那些腐烂的莲花,伊生对着这片莲花叹息道:“可惜了。”列子面有赧色,只好借故望天,一轮明月照在中空,让他想起当年御风而行的时光。突然眼前一道白光掠过,径直飞向月光。不远处一个猎人装扮的男子手拿弓箭,嘴里呼喊着一个名字。
        “那是什么?”列子问。
        “什么?”伊生问。
        列子没再说话。伊生在莲花丛中又唱起了歌,歌声让他的心情放松不少。他感觉自己好像又会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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