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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宜

发布: 2016-12-29 19:44 | 作者: 郑小驴



        乞丐听完有些茫然,站起来走出殿外。大殿的门槛有些高,他没留心,一不小心狠狠摔了个狗啃食。连忙狼狈爬起来,手心下面沾着一根细绳。正想扔掉,发现地上有一只断翅的蜻蜓。于是将蜻蜓的翅膀细心包扎好,继续向前走去。又望见前面一小孩手里拿着半个苹果,坐在地上哭得嘶声力竭,旁边的母亲很不耐烦,一顿乱打。乞丐连忙走向前,把手中的蜻蜓给了他,小孩于是破涕为笑,给了他半只苹果。他得了那半只苹果,继续前行。发现一个中暑的商人,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乞丐把那半只苹果给中暑的商人吃了。商人说,你救了他一命,我怎么感谢你呢,你瞧我这儿有半丈布匹,你拿去吧……
        那个乞丐最后辉煌发达,成了远近闻名的首富。只是现在再回首,游离心生疑惑:穷人手里哪里来的“稻草”呢?
        他自作主张,报名费没有上交。他父母都在省城打工,供他读书。班主任疑虑地问他,游离你家里都同意的吗?游离坚毅地点了点头说,这也是我父母的意思,他们希望我毕业后早点出去打工挣点钱。
        班主任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将钱给了他。一下子拿这么多钱,他一时不知该拿去做什么。好几百块钱,放在裤兜里,手心都是汗。也只有傍晚的时候,他才会想起她来。想起那片花红柳绿的霓虹灯。那温泉,还是早些年尚未开发时水气氤氲充斥着各种笑声的温泉吗?
        
        七
        那个中年保安不在岗,他忐忑地快步走了进去。有迎宾的小姐穿着亮丽的旗袍,礼貌而热情地称他为先生,将他迎接了进去。问他需要什么服务。游离结结巴巴地说不上话来。这儿是温泉吗?他的话惹得旁边的那位小姐掩嘴笑了起来。这位擦抹了过多粉的小姐嗲声嗲气地说,弟弟,你跟我来嘛,我带你玩玩就知道了。一边过来牵他的手,那手恍如无骨,柔软细长。他被她牵引着,神情恍惚地走着进了一间包房。有洁白的床铺和浴缸,他看得眼花缭乱。过浓的香水味有些刺鼻,她的轻佻倒唤醒了他来这儿的初衷,于是问,哑巴姑娘还在吗?小姐说,你说的是阿倾么?她今晚没空啦,已经出台了。他就说,那她什么时候才有空呀。小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她是个哑巴啊!偎依着在他身边挨着坐了下来,那胸前的肉,紧紧地吸附着,他慌乱地站了起来,我是来找哑巴姑娘的!说完就出了房间。他听见高跟鞋蹬蹬的响声,身后说,你这么喜欢她,明晚来吧!
        第二天,天刚刚擦黑,他就早早到了。那小姐已经认得他了,见到他远远地打招呼,你这么喜欢阿倾啊,她会很开心的哦。言毕,又夸张地和周边的几位耳语,她们听后望着他哄然大笑起来。笑得个个花枝乱颤。他只想看她一眼,认认真真地看一眼。阿倾从过道那方款款走了过来,穿着工作服,婀娜多姿中散发出一股难言的妩媚的美。她大概早知道了,微笑了一下。她领他进了房间,矜持地坐在他的对边。他满脸通红,不敢多看她。哑巴掏出手机,开始玩起来。两人都不做声,空气凝结一般。他可没想会是这样的情景。哑巴玩了会手机,见他没什么动静,站起来想走。他就拉着她的手,她也没有拒绝。他把那只柔软细滑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紧紧地贴着,叫了声姐姐。
        他有太多的话,想和她说。她灵动的双眸落在通红的脸蛋上,突然朝他扑哧一笑。他站起来,搂了搂她,闻到发髻中发散出来的清香。我能吻吻你吗?他颤抖着问。她矜持地微笑着,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就在他想凑过来时,她一把将他轻轻推倒在床上,转身走了出去。他过了小会也走了出去,混杂着不安和焦虑。却再也没看见她。认识他的小姐打趣地问他,阿倾还满意吗?他被问得脸上火辣辣地痛。那小姐说,阿倾的弟弟都比你大呢,她说不收你钱,叫你以后别来了。瞧了瞧她又说,你带了多少钱?这点钱,也够?幸好你遇到的是阿倾!以后这种地方,你还是不要来了吧——
        
        八
        连日的几场暴雨过后,便是晴空烈日,万里无云。禾苗晒得有些恹恹的,有些甚至晒得卷了。经过那场几十年未见的暴雨后,有传言说石拱桥快成危桥了。有的甚至说,桥身都冲歪斜了,垮掉是迟早的事。但是最大的新闻则是有关温泉度假村的。各种马路消息说,温泉度假村里死了一个小姐。是一个贵州妹,晚上被人开车带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在南岳庙里发现了尸体。小姐的臀部文着一只蝴蝶,穿着又那么开放,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所以很快就确定是温泉度假村的小姐。游离在街边看到警察贴出来的告示,上面写着死者的相貌和衣物等特征,躺在庙里的小姐穿着一件红火的T恤,洁白修长的腿上沾满了褐色的泥巴,几根芦苇折断在她的身前,照片有些模糊,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旁边的菩萨依稀可见。游离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发慌,有些疼。温泉度假村突然开来许多辆警车,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警察降临。后来这里就被整顿了,勒令一年后才能开放。小姐们纷纷作鸟兽散,改投他方。
        南岳庙自从命案发生后,被封锁了起来。警戒线从百十米的地方开始,将小庙团团围住。那时暮色将至,大朵的铅块云层堆积在西边的山头,晚霞很勉强穿透云彩,暗淡无光。游离一个人走到这块不祥之地,树上的知了愁肠百结地啾啾鸣唱。他恨极了这种昆虫的鸣叫。警戒线已经缺了一个大口,一天前死者的家属从贵州赶来,请了本地的道士在南岳庙里招魂和打了一场道场。死者家里大概之前也知道她从事那方面的事,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样面子上难堪,他们平静而冷淡地处理完丧事,将死者安葬在靠南岳庙的河边便回去了。这桩刑事案最后草草结案了事,估计和死者家属的态度也多少有些关系。
        游离走进南岳庙,不感到害怕。这让自己也多少有些吃惊。夕阳在落山之前,最后终于穿透云层,南岳庙金光灿灿,有些像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庙里一片凌乱,打道场时未燃尽的香纸蜡烛散落一地。菩萨依旧端坐在那儿,只是墙角里的那条蛇被人打死了。少年用木棍轻轻挑起查看,它的七寸被人用石块砸了个稀烂。他觉得恶心,又难过。
        对面那片霓虹灯终于灭了。没有霓虹灯的远方黑寂无边,和其他地方没有两样。是霓虹灯的映照,才使那边焕发色彩和光亮。才富有如此神秘的吸引力。游离坐在南岳庙前,痴痴地想了许久。南岳庙里停放着几捆柴火,大概是前些日子因为暴雨,临时放在这儿躲雨的,现在忘了拿回去了。庙里黑糊糊的,天色愈发暗淡下去。游离照旧给菩萨点燃一根烟,放在他手中。那烟头一闪一闪的,在黑暗中如一只野兽的眼睛。光暗下去时,游离便放在嘴里抽一口,重又放在菩萨的手里。游离想,我这是最后一次看你了。我也不要你的保佑了。菩萨那边是一片黑色的沉寂。游离又想,我要的,全没了,我不想要的,全来了。做菩萨的,从未保佑过我们,要你又有什么用?!
        河水从脚边奔向远方,夏天的河流才是真正的河流,有生命力,有激情,有声音,只是游离不曾想起这些,他身后不断冒起的火苗将半边河水都映红了,劈里啪啦的柴火在南岳庙里浓烟滚滚地燃烧着,火光冒起几丈高,南岳庙顿时成了人间炼狱。
        翌日清晨,游离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车站。他花三百块钱买了一张去深圳的长途卧铺车票。那天是高考,他要去深圳找溜子,投靠溜子那位靠卖六合彩坐庄的表兄。窗外是清晨的夏天,已经没有了布谷鸟的叫声。这种鸟春耕结束后便会莫名其妙的消失。这会儿,游离想自己就是那只神秘的布谷鸟,他将飞向陌生的南方城市,开始春耕般的生活。
        那是很多年前的夏天,他和堂哥在河里偷偷游泳被父亲发觉了。怒气冲冲的父亲举着一大把荆棘飞快地跑了过来。他们吓得没命地往河心走。当时他还不大会游泳,河水很快漫过他的下巴。父亲站在岸边气急败坏地祈求他们回来。但是任由父亲如何,他们也不敢回去。两人最后爬上了一块河中间的石头,坐在那儿望着岸边暴跳如雷的父亲。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两人笑得东倒西歪,精疲力竭。堂哥说,你以后长大后要做什么?他认真地想了半天说,我想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和尚儿,云游四方,不娶妻,不生子,不建房,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用去想,就这么晃荡来,晃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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