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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村上春樹小說中的“壞女人”形象

发布: 2017-1-12 19:34 | 作者: 周志雄



        其三,叛逆青春,放肆大膽沖決道德倫理枷鎖的“壞女人”。這一類型的壞女人在村上春樹的小說中往往年紀較小,處於少女時代或青春後期,她們身上表現出強烈的現代女性意識。她們敢於遵從內心渴求,做出很多大膽反叛的舉動。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中刻畫了一個叛逆青春的典型人物——小林綠子。綠子是主人公渡邊低年級的大學同學,他們在講歐裡庇得斯的“戲劇史Ⅱ”課上認識。綠子活潑前衛,野性未脫,說話直來直去,常常冒出尺度大膽的言語。綠子告訴渡邊,她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做夢都想要個煎蛋鍋,就用買內衣的錢買了煎蛋鍋,後來綠子的媽媽因為腦腫瘤而離開人世,綠子坦陳自己甚至“松了口氣”,因為可以掌握生活費,喜歡買什麼就買什麼。綠子吸煙、喝酒,和渡邊在三樓的陽臺上面對失火的場景飲酒唱歌,即使火勢蔓延、災難到來也無所畏懼。從這個角度講,綠子和小說中另一個美麗的女孩直子形成了一種對照,如果直子是安靜隱忍的好女孩,那綠子便是叛逆青春的壞女孩。沒有被怎麼愛過的綠子,“總是感到饑渴,真想拼著勁兒得到一次愛,哪怕僅僅一次也好”,因為她對父母一撒嬌就會被掄到一邊,所以在小學五六年級時她就下定決心要“找一個一年到頭百分之百愛我的人”。綠子喜歡上了善良的渡邊,並真誠表達了自己的感情,使渡邊從對直子虛幻、絕望、痛苦的虐戀中解脫出來。在村上春樹的小說中,與綠子相似的“壞女人”,還有《且聽風吟》中“醉倒在傑氏酒吧衛生間左手有4個手指的女孩”,《尋羊冒險記》中“我”的耳模特女友等。
        這些“壞女人”個性、經歷各有不同,她們都是時代的產物。二戰後,日本經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攀升,高度發達的經濟社會需求更多的社會成員參與到經濟建設中,於是多數女性不再像原來那樣緊緊固守著家庭的圈囿,開始像男子一樣投身於各種社會活動。西方文化思潮以滔天之勢席捲日本列島,使此時的日本文化呈現出多元化與多格局的突出特徵,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意識悄然變化,生活在當代日本社會中的女性開始與傳統的社會倫理準則疏離,受西方女性主義、個性主義思潮影響,她們追求個人化的生活方式,在物質日漸豐富的時代,她們卻陷入了身體與精神的困境之中,自覺不自覺地變成了一個個“壞女人”。
        
        “壞女人”形象的流變
        從村上春樹的寫作歷程來看,前期作品中的“壞女人”形象比較簡單。從《且聽風吟》中那個醉倒在傑氏酒吧衛生間裡的左手只有4個指頭的女孩,到《1973年的彈子球》中穿著胸口印有“208”、“209”序號的完全褪色的海軍藍運動衫的雙胞胎女孩,再到《尋羊冒險記》中擁有完美得足以使人著魔的一對耳朵的高級應召女郎,後來她在《舞!舞!舞!》中有了“喜喜”這個名字,以及和她同為高級妓女的咪咪、迪安,還有《國境以南 太陽以西》中與表妹的戀人亂來的泉的表姐。這些“壞女人”大都是青春洋溢的年輕女孩,有著青春期盲目躁動的叛逆,她們幾乎沒有傳統的貞操觀念,對待性與愛輕浮隨便。在小說的敘述中,她們的“壞”比較單一,形象比較單薄,她們的故事並沒有被完全展開,因而只是作品中出現的一個個符號。而在《挪威的森林》、《奇鳥形狀錄》、《1Q84》等後期作品中,村上春樹的筆觸越來越細膩,自覺地擺脫了早期作品中人物符號化傾向,“壞女人”形象越來越飽滿,女性自身的生命邏輯呈現也愈來愈深入而完整,早期以男性為中心將女性類型化的寫法改變了。
        如果將村上春樹的處女作《且聽風吟》與後期的作品作一個簡單的對比,這一點就會非常明確。
        這是《且聽風吟》中四指女孩出場時的描寫:
        
        我赤身裸體地倚著床背,點燃支煙,打量睡在旁邊的女郎。從南窗直接射進的太陽光線,上上下下灑滿她的全身。她把毛巾被一直蹬到腳底,睡得很香很死。形狀姣好的乳房隨著不時粗重的呼吸而上下搖顫。身體原本曬得恰到好處,但由於時間的往逝,顏色已開始有點黯淡。而呈泳裝形狀的、未被曬過的部分則白得異乎尋常,看上去竟像已趨腐爛一般。
        
        這段文字中,敘述者“我”作為男性玩賞女性身體的敘述傾向非常明顯,然而對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我”並不知道她的名字,作品中後來也沒有出現她的名字,通過這個女孩與“我”的交往,小說中關於這個女孩的敘述只有一些零星的碎片:她的父親五年前死於腦瘤,她的母親離開了她,“在某處活著”,而她曾為了一個男的懷了孩子,做過手術後,連男的長什麼樣都想不起了,她“也想喜歡上一個人,也想堅強一些來著,可就是……”這個女孩與“我”並沒有什麼感情,和“我”睡在一起,不過是尋找一點感情的慰藉,最後從“我”的世界中消失了。很明顯,從這些零星的片段來看,這是一個有故事的女孩,她有不幸的家庭,她有很不堪的情感史,她對男性有期待,但又不信任。而她情感的真實狀態淹沒在小說簡潔的人物對話中,她只是小說主人公“我”記憶中的一個符號。這個女孩是一個可以與萍水相逢的男人發生關係的人,她的身體不設防,一副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做派。從這個女孩身上可以看到村上春樹小說中大致相似的“壞女人”性格,她們在感情上受到了傷害,精神是病態的、殘缺的,她們對兩性關係看得很隨意,小說中第三個同“我”睡覺的女孩,稱“我”的陰莖為“你存在的理由”。這些病態人物的病態人生是村上春樹小說故事的基本構架,在後期的小說中,村上春樹從這些人物故事的細部深挖下去,寫出了更豐富、含量更大的人性與社會圖景。
        《且聽風吟》還初步顯示了村上春樹寫作的慣常基調。小說中流露出一種歲月無情流逝,人生無奈的感歎情緒,如小說中所說:“如果有人問:幸福嗎?我只能回答:或許。因為所謂理想到頭來就是這麼回事。”作為村上春樹發表的第一篇處女作,這篇作品透露了村上春樹與世界的關係。村上春樹是一個喜歡音樂,喜歡外國先鋒派小說的人,他的小說充滿了青春的不安、迷茫、困惑和躁動。這種不安和躁動是屬於青春期所固有的,也是村上春樹自身的迷茫所致。如在面對與“我”睡覺的第三個女孩時,小說寫道:
         她十四歲,這是她二十一載人生中最美的一瞬間。接著,美就突然逝去了——我只能這樣認為。究竟那種事是由於什麼、為了什麼而發生,我無法捉摸,別人也全然不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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