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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公子呷鱼水

发布: 2017-1-19 17:04 | 作者: 曾晨辉



        这座城,仍旧是我心中的那座。楼房再高,车再多,人再拥挤,反正改变不了我的感觉。比方说,南门街,我晓得在三十年前,是一座敬仰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塑像,与天公比高。后来拆了,成了一个大花坛。南门街四周的房屋以前全是大地主的,雕龙刻凤。有的做了学堂,有的做了居民房。
        我的朋友野仙——笔名,专供写诗文用,他当过文物管理所的所长。直到现在,他开口便骂那些领导没文化。理由蛮简单,一座古城,在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初,拆得干干净净。他如数家珍,文庙在何处,武庙在何方,湘乡会馆在哪条巷子,慧龙庵在哪个位置,以及清朝湘中最大的青楼是如何烟火旺盛,还有好多旧居,全化作了记忆。
        古城藏着好多故事。
        印公子呷鱼水,晓得吗?故事说出来其实也不过如此,无非是上代旺下代衰败的陈旧掌故。但我喜欢那种色彩。老城,吃喝玩乐齐全,一个大富家公子,无一技之长,却天生是来享乐的。那是小城寡国的享乐,与老子庄子说的差了点文化。换上我,倒有几分向往,上一代赚足了银子,任我玩个够。我偏偏没有福气,碰不上这样的爷。我个天,印公子的爹在老城有七十二个铺子。他爹晓得这是个废了的血坨,便叮嘱那些铺子老板,我老去之后,看我的阴德,每一个铺子轮流来,供我那崽子一日三餐。老板们自然都答应。
        鱼,便是余德。
        我父亲就骂过我,败家子。我算不上败家子。主要是没那个家当供我败。若是有,我搞不好就是第二个印公子。
        我家一直住老城。七十年代末,我十三四岁,住东方街。邻居中,有好几户是城里的资本家。解放几十年了,还受歧视。对面一户人家,因成分不好,总是做不起人。比方与我同龄的两姐妹,常遭到别人的鄙视:资本家的孙女,还想翻天?两姐妹都乖态。姐姐帮我抄过作业,妹妹爱打腰鼓,参加学校腰鼓队,十分活跃。但她奶奶已有点变态,不晓得撞见了什么鬼,那一天竟用刀劈了她的腰鼓。妹妹崽伤心得哭了半天,跑到我家,叫着:“我的腰鼓!我的腰鼓!”
        其实那时已粉碎“四人帮”几年了,但关于阶级观念,还扭转得缓慢。
        过去的资本家,地主再没有鱼水可呷。倒是到了九十年代之后,渐渐产生了一批官二代,他们可以呷到鱼水了,且呷鱼水的手段各种各样,千变万化。在本县,某位领导的崽子,不到十五岁,他爷老子就给他搞了一个编,人不用上班,坐家中堂堂正正呷皇粮。而且领导们的存款都进了国外银行,崽子们大都去了国外,鱼水呷到自由世界去了。这一点,我我倒不如他们。依旧每天活在梅山县城,像老城巷子里的一株草,卑渺绿这。印公子的魂魄也许还隐匿巷子里,散着酒香。我走进去,呷几口老酒,感到自己又成了个狗屁公子。
        老城的记忆仿佛那些七拐八弯的巷子,不经意间,一条接一条闯过来,令人无法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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