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上班的时候，孙小毛在办公室酣睡的姿态真是美妙绝伦：一双脚搭办公桌的二本厚厚的书上，身子窝木椅中，一张脸坦然向天。还有，木椅四条脚已翘起了二条腿，椅背——如果不是身后有柜子挡着的话，早该四脚朝天了。这把老木椅因为孙小毛的缘故，洒脱得很，仿佛杂技演员放在钢丝上的椅子。伴着孙小毛甜甜的匀匀的呼吸，老木椅摇得咯吱咯吱叫。
孙小毛中午喝醉了，反反复复嚷着：“我怕？我怕他娘的腿。”众人都知道孙小毛有二怕：一怕老婆，二怕领导。老婆十回中还能发泄一二回，领导呢，说得夸张点，在梦中都不敢得罪。有一次，他差点在梦中顶撞领导了，但领导威严的目光最终使他低下了头。
昨天上厕所，孙小毛正痛痛快快撒尿，吴副局长进来了，说，小毛，尿应该撒到池里去，莫落在地上。他一惊，赶快离尿池近点，弄得一泡尿战战兢兢，难受死了。
此刻，小毛正做着一个甜密的梦：不受天拘，不受地束，痛痛快快撒着一泡尿。长长的，弯弯的，撒——将所有积压的虚火撒出来。
这时，吴副局长进来了。
在机关，小毛最惧怕吴副局长。吴副局长从来都是笑着的，尤其对小毛，笑容里还格外伸出一枝红杏来似的。但小毛怕。领导不笑小毛怕，领导笑起来小毛更怕。这是小毛的一种心理：不笑的领导一旦笑了，令人觉得为之一爽；笑的领导一旦不笑了，那也许是灾难的开始。军统头子毛人凤一直是微笑的，他不笑了，意味着什么。
吴副局长笑问：“小毛，撒尿了。”
小毛喝的酒起了很大的作用。对于男人，酒是真正壮阳的东西。古时那些与官府对着干的人，胆子是酒泡出来的。
小毛低声说：“我撒尿关你屁事！”
吴副局长的笑容收紧了，干咳二声，说：“什么？”
小毛提高了声音：“我又不在你家里撒尿，关你什么事。”小毛毕竟是胆小之人，一个“屁”字终未吐出来。
吴副局长变了脸，说，小毛，你好大胆，当着领导的面随地大小便！
小毛说，我这是在厕所规规矩矩撒尿，弄脏你什么了？
吴副局长说，这是办公室呢，桌上的书和报纸全被你涂成了一朵花，从明开始，罚你打扫厕所一个月。
小毛已豁出去了，剁一个指头是痛，剁十个指头也是痛。
小毛露出一脸狂妄的笑，索性转过半个身子，对着吴副局长脚下撒起来。副局长退了几步，小毛跟几步上去；副局长又退了几步，小毛又跟几步上去。
吴副局长大叫：“放肆！”
小毛一束尿剑似地刺在副局长高高的肚皮上。
副局长逃走了。
小毛醒了。马上，一团恐慌窜入小毛脑子里：刚才是梦？还是非梦？不过，他很快就笑了，自语道：“肯定是梦呢，我吃了豹子胆么，敢在领导面前如此抖派头？”
他走出办公室，上厕所。
他正撒着尿，吴副局长又进来了。依然是笑着说，小毛，尿应该撒池里去，莫落到地上。
小毛的尿渠顿时堵死，慌慌张张应着，好不容易逃离了厕所。
小毛回到办公室，反复回忆了一下：是梦？还是非梦？
终于定下来：是梦。
虽然小毛梦中在吴副局长跟前撒了一回野，但还是吓了个半死。
从此，小毛再不敢去沾半点酒，他生怕喝多了，再做那样的梦。
小毛的梦依旧春暖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