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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书年代

发布: 2017-1-26 18:05 | 作者: 曾晨辉



        在很大程度上,姐姐影响了我。她十四岁已经能读懂《红楼梦》的所有章节,常常掩卷之后,仿佛还留了一缕二缕魂魄在书中似的。她已经学会了玩味男女之情。
        姐姐也没有让我失望,她经常偷偷地借一些书给我看。《第二次握手》就是她借给我看的。她用秀丽的钢笔字工工整整抄了二个笔记本。手抄本中那些被作者夸张得无限美好的爱情,启开了一个少年朦朦胧胧的世界。我多年后认为那绝对是稚嫩可笑的,但我依稀记得看完《第二次握手》后,女主人公和苏冠群那一刻幸福的吻,躁动得我呼吸短促紧张。
        那基本上是一个封闭的时代。虽然粉碎“四人帮”已几年了,但百姓们的思想还像封尘在一只雕龙刻凤的古瓶里。《红楼梦》是公然可以摆在父亲那个简陋的书架上,父亲却几乎不去翻动它。父亲喜欢的是《水浒传》和《三国演义》。我姐姐则对《红楼梦》爱不释卷。而我呢,从来就只翻阅“贾宝玉初试云雨情”那一章里的部分段落,像做贼似的,生怕父亲发现。
        姐姐开始带一些同学来家中。这其中有一个名叫玲玲的,我不知从哪一天起,悄悄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了。有时,如果她没来,我心里还生了怅怅的虚虚的感觉。我母亲不喜欢玲玲,在我和姐姐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薄之意。她说玲玲的裤子太短,怎么可以把腿和屁股裹得如此紧呢?
        我母亲不喜欢玲玲还找到了一种充足的理由。母亲说,玲玲的名声大。在那个时代,一提及“名声”这个词,就与一个“坏”字紧紧联系着。我那时挺天真,母亲不这样说倒没什么,一说,我对玲玲越发观察得仔细了。我发现玲玲身上有一种姐姐缺乏的味道,那就是妩媚。十三岁的少年不可能对异性进行更深层次的欣赏,但少年朦胧,好奇的眼光往往是最佳的,一切美都像春光,像最初绽开的花,令人心跳。我想,如果玲玲不漂亮,就同时也不存在那所谓的名声吧?玲玲喜欢旁若无人的笑,且笑得响。姐姐也是,不过笑声尖细一点罢了。那时,到了晚上,我家隔壁的办公室就成了姐姐和玲玲做作业的地方。办公室电灯通亮,有一台黑色的摇把电话,窗子是火花纹玻璃窗。我明白姐姐和玲玲根本无心做作业,她们在进行一场令我听来高深莫测的谈话。窗子上映着二个美丽的小影子。
        我在门外偷听她们的谈话,内容让我神往,又使我耳根根发烧。我听出来了,玲玲喜欢和那些成年男子打交道。她说出来的几个成年男子我都见过,有一个好像还是手上带了点伤残的复员军人。那个男人模样倒是蛮精神,住在临河的那条街。
        我姐姐说,我母亲就怕你把我带坏了。玲玲哼哼笑了二声,说,你真的不怕我把你带坏?姐姐眉一挑,说,我怕什么,我是有主见的人,谁也带不坏我!停了停,姐姐又说,何况你又不是坏人。玲玲叹了一声,说,她们越用那样的眼光看我,我越跟那些男人往来。
        玲玲的包腿裤不仅裹出腿和臀部的曲线,她又穿了跟儿高高的皮鞋,将青石板路踏得像歌曲一般悦耳。
        学校对于她只是虚设,相反,还给学校引来了麻烦。那些被人叫做二溜子的人总在课堂外搔扰玲玲。老师们敢怒不敢言。二溜子们公然聚一起交流如何勾妹子的经验。在中国,很多观念和事情总是来得那么突兀,令人措不及防,又躁动不已。
        玲玲对付这群人极有一套,既不惹怒他们,又不让他们讨去多少便宜。对付男人,她已具备成熟女人的经验。每次,当她把那些如何巧妙戏耍男人的手段炫耀时,姐姐就笑成一团。真正认真而又羞涩的我悄立门外,一个字一个字听着。
        于是,我用少年的那种浅薄识见断然认为,许多女人,因为风骚,而增添了她们的美。至于玲玲嘛,有那么一点风骚,仿佛一挂槐花上荡着风,令我嗅也嗅不够。当然,我是用感官去嗅。
        玲玲也捕捉到了我目光中的慌乱。她终于还是以一个姐姐的宽容笑了笑。
        就在这一年,改革开放的步伐加快了,小县城尽管封闭得像个石头,却吹来了异样的风。
        姐姐公然在阅读一本小说《第二次握手》。这是最新出版的,那淡黄清新的封面引诱着我这个少年的阅读欲。但姐姐并不关怀我的强烈感觉,她看完后,给了玲玲。我阅读此书是二个月之后,不说别的,封面和插图就让我欣赏了好几个晚上。其中有一副插图,女主人公窈窕的身材震憾着我的视觉。照如今的话说,非常快感。从这一点足可说明,男人对女人的渴求,更多的时候是想恋,包括我这个少年也不例外。
        我父亲也找姐姐要《第二次握手》了。父亲的脸色对于姐姐和我来说,向来是威冷如山,但这一刻也似乎松了许多。姐姐问我看完了没有,我说一半还没到呢。姐姐说,你先给爸爸看。
        当父亲阅读后将书交给我时,他很庄重地说了一句话:这书健康。我早已懂得了“健康”的涵意。我从小就懂得了“健康”的范围,它更多的时候是指政治和精神领域。
        不过,父亲这句简单的话像一颗美丽的信号弹,在姐姐和我心中亮开了花。虽然《第二次握手》那样的爱情故事在现在看起来显得稚嫩,但在当时,几乎就可以说,是强劲的春风扑向了我们。
        而且,我在父亲的床头发现了一本书《家庭生活常识》,封面很亮丽。这么亮丽的封面,我做为初二学生,还是第一次见到。里面有一章的内容几乎令我窒息:“性生活常识!”
        我紧张又兴奋地用眼睛看着文字,突然一声响,我吓得一跳,书扔到了床角,人滑至床下。一看,虚惊一场,原来是一只小老鼠从床边的小箱子上跳了下去。
        对于我来说,偷看父母床头的《家庭生活常识》已属胆大妄为了。
        电影也多了起来,梦似的,在我们面前闪动。
        电影院里,挤得连去厕所的门旁都坐满了人。电影放映不到二十分钟,就展开男女主角亲嘴的镜头。此刻,整个电影院里的空气凝固了,每个人把能用上的感官都用上了,还嫌不够。亲嘴完毕,观众像大坝决了堤,一片混乱:骂声、唿哨声、尖笑声、呵斥声。
        电影每场爆满。我连看三场,意犹未尽。一些小子毫无顾忌说,到香港去做叫化子,也一定是蛮舒服的。
        可以这么说,因为电影透入了一股异样的空气,对于这个小城的青少年来说,起到了教科书无法替代的作用。至少电影的内容告诉我们:男女之间只要真正有了爱情,亲嘴是一种表现形式。从此以后,小城的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寻觅到了可以参照的标本。
        到了一九八三年,黑白电视已进入县城的很多家庭,书、电影、电视都开始出现大量的美女和接吻镜头。一多,人们就觉得平常了。
        我再来看玲玲,也变得平常了。因为街上到处都是打扮大胆的女子。偶露点风骚,也不会视为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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