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国海漂来的泡沫(下）
发布: 2017-3-09 18:16 | 作者: 王新华
Mr Yong 有几天好像沉思什么事情。他常开车穿过钢铁厂到钢筋厂去。一天午饭后，王洱回到研发中心看电脑，休息会儿。Mr Yong走过来，叫他一起出去一下，到钢筋厂坐坐。外面正是赤道炎炎烈日如火，蓝天无云，Mr Yong的小车顶子都发烫，车内冷气开得轰轰作响。钢铁厂的后门对着钢筋厂的后门，小车直接进去，经过横七竖八的车间，绕过东堆西垒的钢筋，才到钢筋厂正门。大门后面是一个水泥广场，紧靠广场有一个二层小白楼，二楼有一块很大的玻璃窗，有6、7米长，蓝色，看上去好像是一块大墨镜。太阳直射在广场水泥地面上，让人睁不开眼。水泥地面上的温度，王洱估计，50度往上，也许60度。若干印度劳工，光着膀子或者套个跨栏背心，两个人一组，无精打采地在水泥地面上劳作。他们衣衫褴褛，皮肤通黑，王洱在新加坡两年没见过这些如同难民一样的人。他们每两个人一起从杂乱的钢筋堆里抓住一条，向外抽。每用一下力气，钢筋被抽出一尺多。短的钢筋有2米多，长的接近12米。钢筋抽出之后，两端各一个人，抬起来，走到地上画的尺子上量量，知道长度后，再抬到相同长度的钢筋堆里，放整齐。钢筋烫手磨手，他们都戴着烂手套。这是印度劳工分选钢筋。我赛，是不是天下最苦的活？苦命的人们。
王洱站在“大墨镜”玻璃旁，这是钢筋厂总经理Mr Eng 的办公室，在小白楼上二层。从这里往下望，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印度劳工分选钢筋。Mr Yong 和Mr Eng很熟，招招手，介绍王洱：“这是Dr Wang，我和你说过。”Mr Eng 很客气地上前握手，说：“我的mandarin（华文）说不好，请不要在意。”Yong告诉他就按你方便讲吧，没有问题，讲英文。大家喝咖啡聊天，Mr Eng看上去很精干，睿智，又和气。他在英国接受教育，取得MBA（工商管理硕士）学位，还不到40岁，偏瘦，175cm，在新加坡人中就不算矮。聊聊之后三人都站在“大墨镜”后面，向外看，听Eng介绍。办公室冷气吹的背上直抽抽儿，外面晒死人。Eng指着广场说，工厂每天产生大量的不等长钢筋，切剩下的，从2米到12米。如果都拉回钢铁厂回炉，非常可惜，浪费很大。找来印度劳工分选钢筋，按照不同长度分开。根据客人的要求切成同等长度，可能再弯成不同角度，就可以当正品出售。现在问题是，首先人工分选钢筋效率很低，不能满足。第二工作条件太恶劣，我们也不忍心。劳工现在每个小时都要休息，乘凉喝水。所以，公司打算制造一台分选钢筋机器，特地请Dr Wang来看看，告诉我们，是否有可能制造这样一台机器。如果有可能，再商讨实施方案。因为就我们现在的了解和调查，还没有见过此类机械，所以，你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实例。
Mr Eng详细介绍了分选钢筋共分成14种长度；其后制作是：先剪切，再弯成各种角度，或者端部弯勾；多用在建筑上。这个机器应当很大，目前正好有半个厂房空置。
Mr Yong不着急，问题聊透了又扯闲话，才和王洱回研发中心。
他们在小会议室坐下。“怎么样，了解了吗？”Yong问。
“知道了，要制造一个大机器，分选钢筋。”
“需求了解吗？”
“清楚，按照不同长度分开，送入不同的bin（箱柜，储物盒）。”
“我和Mr Eng已经交流很多次，所以请你来，有信心吗？”
“没有。”
“？”Yong对王洱这样快说出的答案一惊。
“我多年前就不懂什么是信心。”王洱笑，“别人说信心，我没有这概念。如果一件是你能做，不需要信心；如果你做不了，有信心也没用。我没信心，因为我没有常人意义的信心概念。”
“你好像讲哲学。”
“哲学什么，我不懂。该怎么做怎么做。这样吧，我先拿出几种方案，画好草图，抛砖引玉，再和你讨论，我们一起完善。你一看方案，也许你就放心。我们不需要信心，做坏做好和信心无关。”
其实王洱从来没有设计过机械，也从没做过自动控制。这样的项目，必须清晰知道自己的需求，明确工作逻辑，再去实现。实现过程中必定有很多枝节，怎么解决最好，再和他人讨论不迟。项目是否可行，你能不能做，在于事先找出一个或者多个关键点。如果关键点能解决，项目就可以成功；如果你的本事不能克服关键点，就马上放弃。因为这不是你做的活。王洱其实在脑子里已经建立了机器的工作逻辑，顺着逻辑走，暂时还没有发现不能克服的关键点。大的逻辑上如果没有关键难题，可能遇到的就是枝节问题、技巧问题。同样实现功能，看谁做的巧妙。也许你两个星期捣弄出来的事情，别人一下就做好。这不是关键难题，往往是窗户纸没捅破，不怕。
项目有一个带头人，带领梯队。小到一个项目，大到一个公司，可行的必要条件有数个，优秀的梯队是其中之一。梯队的带头人是事情开始的第一步。技术梯队的负责，Mr Eng和Yong选择了王洱。王洱后来向Mr Eng学习很多商业和管理知识。会议之后他们没有再找王洱，甚至没有电话，也不让员工和王洱讨论其他问题。安心等待。
三个工作日后，王洱拿一叠纸，一上班就和Mr Yong坐在小会议室。王洱已经把流程想透，简化得非常明晰。“一共5 种设计方案。有半自动的，自动的，和电脑控制全自动的。”Mr Yong略微歪着脖子笑笑，他的脖子常常有点歪，他知道研发中心每一个人可以做什么。“先听听吧。”王洱一一向Mr Yong解释。Yong插话不多，偶尔问问，全神贯注。讲完之后，王洱铺一张白纸：“5种方案按不同的考虑。研发和制造成本；制造周期；今后工人配置；生产效率。你们还可能有其他考虑，还有什么权重，我不知道。决策还要Mr Eng。”Yong简单的嗯了一声：“这个我和Mr Eng沟通。”Yong把王洱的纸都留下，会议结束。王洱看到Mr Yong脸上放轻松，又提起话题：“有信心吗？”Yong：“呵，这回可以启动。”王洱也不问看上哪个方案，哪个最合适，他知道Yong做事小心，听你讲之后，他要把所有可能的环节都自己转通，在此基础上提出改进，如有不明白，他会提问。如果有关键错误，他会指出。
下午上班Ms Lim 跑来：“Dr Wang，老板找你那，在楼下。”Yong的车已经在门口，和王洱一起去钢筋厂见Mr Eng。“Mr Eng 倾向哪个方案？”在车上王洱问Yong。
“全自动电脑控制。”
“那投资大，动用人员多。很多制造都要外包出去，花钱多。”
“Eng这家伙有钱。这几年新加坡盖楼多，他们厂做螺纹钢，挣到很大的钱。”
三人又坐在Mr Eng的大办公室里。在大白板上王洱详细地拆分了大机器。分为若干部分/模块：承载平台和滑面；接收和测量长度；推出－传送－到位停止；Bin（放选好后钢筋的地方）的分布；Bin的操控（开启和闭合）；电力控制和布线；气力控制和布线；PLC（工业用电脑，叫可编程控制器）控制输入输出：I/O节点大约在150多个；生产信息记录管理（在大机器的电脑里）；和工厂局域网链接信息交换；数据库模块等等。
除电力外气力是重要的动力：（测量长度后）螺纹钢筋推入传送槽，抬升stopper（停止板，钢筋传送到位后撞击在停止板上停止），将钢筋推入bin中，bin的盖臂开启闭合，这些都用各种大小的压力气阀操作。
设计中工人的操作非常简单：领班用钥匙开启控制台的开关。启动机器。自动执行自检。进入待机。工人两人分成一组，可同时有两组或三组。第一组两名工人从承载平台上钢筋堆中抬起钢筋，放在滑面上；钢筋自动滑人测量槽；这两工人从左右两边回返，再取钢筋，这时第二组工人已经抬好钢筋，从中间走向前，放在滑面上。如此循环。其他一切都不用管，钢筋在传动槽中向前，到位后被stopper档住，按照不同长度自动进入各自的bin 中。当bin满后，红外传感器报警。机器自动暂停。车间顶上50吨吊车开来，吊走钢筋。机器运行。如果有情况，有两个把手，可以切断电源和气源并自动排气。所以工人要做的就只是拿钢筋走两步往下丢，重复这个动作。Mr Eng 考虑先用三组工人，担心机器运转快，钢筋重，工人劳动强大太大。“可能4组，也不一定，他们轮流休息。机器就不能休息。”Mr Eng讲。让Eng感到高兴和巧妙的是选好的钢筋被自己的stopper挡住，停好位置，只有自己的bin这时被打开；钢筋被其他的stopper升起来推出传送槽，stopper是两用的。此时其他的bin都是关闭的，钢筋从这些bin上面滑过，进入自己的bin；落入后，自己的bin关上。而所有的bin并没有真正的盖子，都是用钢板坐的短臂，可以向上开启；向下关闭时钢筋可以从上面滑过，进入后面的bin。除承载平台和滑面外，没有用钢板。Eng在控制箱顶加一个报警器，怕万一工人出事，按动报警键，红色闪光嗷嗷叫，他马上就知道。见图。
三人讨论了半天。第二天上午Eng要见客人，下午接着侃。Eng问了许多问题，很多技术细节，王和Yong给他解释，反复讨论敲定。和Yong一样，Eng做事小心，他恐怕有什么关键细节不能做好，卡在那里。从次日开始，王洱暂时在钢筋厂上班。他满脑子都是各个部分，先做大的设计，每个部分每个模块的大结构和功能。确定之后才能动手做每个部分的机械设计，电路设计，气路设计等等。接下来的周末他也没有休息，他习惯这样，心里存不住事情。一旦潜心进入一件事，其他事情都是累赘。
钢筋分选机的中间部分，这是一张即拍即看的照片，已经不清楚了。王洱在检查测量部分。 Chua 摄影 19
星期一上班王洱拿着初稿找Mr Eng，看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这个项目，全面设计。“噢，那还很早，”Mr Eng 放下初稿，：“大概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王洱惊讶了，这接下来做什么呢？
“快一点也要…， 3个星期吧。”Mr Eng捏捏手指，“启动一个项目不简单。我们这里都要按照严格的现代管理和流程来做。将来中国也会这样。”Mr Eng 给王洱介绍。像这样的大项目必须由集团高层决定，我们要按照相应的步骤操作，按照相应的要求准备的文件，呈报集团。如果集团认为项目好，还要经过集团一级的答辩，如果答辩能够一次通过，要等候批准。他们考虑的是多方面的，除了我们考虑的问题之外，可能还要在整个集团层面考虑平衡。说来很严格。就说是小一点的项目，工厂的项目，Eng笑了，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都要经过论证。论证期间有人发现问题，项目发起人解决不了，也不能开始。我说了也不算，这是公司制度。
给集团写的项目申请报告，其实就是和给外面人写的融资报告一样。虽然是你自己的钱，你也要视为向别人要钱，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融资报告写的不好，怎么会有投资人给你钱呢？这是对自己负责，减少决策失误。
我天，王洱听了真的有震动，这都是他过去从未听到的呀。他高兴直说，“好，好，Mr Eng那我跟你学吧，这是MBA教的课程吗？”
Mr Eng 说MBA的课程是基础，让你有点感觉。有事情抱着课本翻，那就死定了。“你当然要学，因为写这个报告你要参加。还有你的部分啊。技术可行性分析，说服大家技术可以实现，技术是当前领先或者集合了领先技术。怎么实现，多少步骤；完成时间表，从设计开始，制造完成，调试完成，试运行完成的用时。钱呢，你还要看看用多少钱。很复杂，因为还有购买预算，外包预算，我会请财务人员帮你。”
王洱听得高兴，Mr Eng真是人才。这个领域的事情，王洱几乎完全不了解，跟Eng学实际的，不用交钱，不会敷衍，有幸有幸。
公司概况，生产和财务情况，你自己有没有钱，是否要借贷。借贷就更麻烦，偿还周期呀，抵押呀。钢筋厂有钱，这个好办。项目的背景，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从生产，客户，节约，员工使用上说明。宗旨，做个什么东西。一般还有经营模式，赢利模式，市场分析，市场运作，客人分析，营销策略，渠道分析，价格定位，收费方式，销售额预测，生产能力，刚才说的技术分析，…Eng大概说了说。最主要首先你要告诉合作伙伴，怎么赚钱。投资多少，几时打平，，何时收回投资。人家给你钱，你怎么用。资金使用和收益，要做三年的现金流表格，还要做图…慢慢来吧。王洱感觉这里头可是学问大，想起老杨说的“道深”。王洱没这些知识，听了也一下记不住，跟着干跟着学吧。嗨，今天可不是碰见猪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