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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林斯顿的京城老炮

发布: 2017-3-16 18:49 | 作者: 张郎郎



       我听着连忙说:“三爷,您这老毛病又犯了。话不能说这么满。这车还没看呢,您这儿就大包大揽了。到时候看你怎么下台。”
       马三笑笑:“我这么说,表示我信心满满。刚才我一上车听它那引擎声,估计问题不大才这么说的。”
       我们一路聊着天回到家。小健把车停在我楼下,留下车钥匙,自己溜达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马三就悄悄地起来了。他还有时差。等我起来的时候,马三笑着说:那车修好了。顿时,马三神修的大名传遍了普林斯顿。他的生意就这么红红火火地开始了。
       这天白天,我带马三去了新泽西州中部一个铺天盖地的汽车坟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漫山遍野,各种各样的汽车,什么型号都有,你做梦想买的就有好几辆。卡迪莱克大大的有,“别摸我”更多,连法拉利都有。马三看得两眼放光,说:“郎郎,人说米国遍地黄金,我算看见啦!”
        
       我带马三去了新泽西州中部一个铺天盖地的汽车坟场。漫山遍野,各种各样的汽车,什么型号都有。
       马三让我带他去办公室,问问这里的零件什么价格。那经理说,你们到这儿来买零件,那就来对了,比你们在修车的地方买便宜多了。他们买二手零件也是到我这儿来定,我再派人给送过去,这都得加钱呀。
       我翻译给马三听了,马三就问:“我们自己来拆行不行?那怎么算钱呢?”经理翻翻眼皮看看马三:“这活儿,又脏,又危险,再说你也没有适合的工具。你怎么拆呢?”马三说:“这您就别管了,我自己来解决。要是我自己拆零件是不是便宜点儿?”经理说,“当然了。我们这最大的费用就是劳务费。我这儿正缺人手呢,你要是会拆,可以到这儿工作。”马三连忙笑着谢他。
       紧接着,马三又让我带他去二手车行。那两年,我在普大这个学社里当生活委员。人们初来乍到,都既不会开车也没有车。这些生活杂事,都是我的活儿。把那些访问学者、学生,一个一个都安置好了,还得教他们开车,然后带他们考车,再帮他们买车。所以,这一片的二手车行,我轻车熟路。
       到了车行,只见一排排的汽车威风凛凛、锃光瓦亮。马三看见这些车两眼顿时光芒四射。他挨个看,然后挨行看,一个钟头以后,他胸有成竹地说:“哥们儿,一个个金蛤蟆全在这儿趴着呢,你就下家伙吧!”我疑惑地说:“这儿的车是他们收购回来,修理完了摆这儿卖,那还有你什么事儿呢?”
       马三把我拽到车场的远角,指着那几辆车说:“看见没有,这几辆车为什么这么便宜?”“有毛病呗,修不好呗。”“这就对了!他们的弱项就是我的强项。这样吧,今儿咱们先弄回去这两辆车。”
        
       我也不禁笑起来,心想:这普林斯顿怎么让他给变成北京南小街羊尾巴胡同了呢?
       那两辆车都是奔驰,都是古旧模样,好在保养的还可以。一辆280的卖两千五,还有一辆450的卖三千五,比前面路边摆着的便宜多了。销售员说,那280是变速箱有毛病,老挂不上档,只能慢慢嘎悠。那450空调坏了,配件都不生产了,谁还要它?马三一听就乐了,斩钉截铁地对我说:“咱也别还价了,够便宜的了。你放心吧,回去我准能把它们给修好。”
       销售员最后一共收了五千五,我先帮垫了钱。我们俩一人一辆,吭哧吭哧开回了家。我对于怎么在社会赚钱的事,整个两眼一抹黑,免不了担心。马三看见,说,“你呀,就是心眼儿太重。你放心,咱们这两辆车,肯定能赚。对了,你为我还丢了辆车。得,五千加五千,我一共欠你一万。以后,你出钱,我出技术,赚了钱咱俩对半分。分账的时候,先扣了这一万再算。”他咧开大嘴笑了。
       我也不禁笑起来,心想:这普林斯顿怎么让他给变成北京南小街羊尾巴胡同了呢?真不知道,这步棋会走成什么样。
       
       四
       马三到普林斯顿真是好运气,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是难得的百分百。
       当时,普大正好刚刚组建了一个老中青结合的中国学社,其中有访问学者,也有在校学生,反正都是中国人,都研究和中国有关的学问。他们经济条件都不那么好,买的都是二手车。有的是单身汉,就敢买上千美金的旧车。有的拉家带口,财政紧张,就买辆几百美金的车。在美国就这点儿好处,多少钱的车都有,就看你的车能不能通过每年的车检。
       北大来的老金胆子更大,他买的车才一百多美金。不过他不会开那辆车跨州越市,就在本地买菜用的。一在马路边儿上抛锚了,没关系,立马给马三打电话,马三肯定第一时间就到了。
        
       马三到普林斯顿真是好运气,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是难得的百分百。
       图为普林斯顿大学
       多数时候,马三上去三改锥两锤子,那车又欢蹦乱跳了。也有时候,马三怎么折腾,它还纹丝不动。马三就让老金把他自己开来的车开走,该上班就上班,该买菜就买菜。他自己接着修。他说:我不趁别的,就趁时候。万一他死活玩儿不转了,就打电话给我或其他人,帮他把车拖回小区。
       他每天的活儿都不断。光中国学社这帮人,就让他忙不过来。后来,他的名气大了,在普大留学的那些大学生、研究生,都纷纷投到他的名下来了。说破了,就一个字——省。
        
       在美国,修车就是一个无底洞。首先把车千方百计拖到修车厂,就要先收你一笔银子。要是你不知道打算修什么,一个“检查车辆”就得让你嘬牙花子。然后,给你一个大单子,能让你吓得瞪出眼珠子:你想想你开的那辆破车,肯定浑身都是毛病。要说修好,就什么都得修。于是,你和那车行来回磨叽,最后敲定只修那些非修不可的(再不修,下次车检都过不去),算下来往往比买车还贵。
       马三的出现,犹如一尊救民救世的活菩萨。他检查车的时候,一律都免费。他的逻辑是:还没修呢怎么能收费呀?他判断车毛病的时候,是表现高超技术的关键时刻。或者他打开前盖子,听听引擎的声音。活塞哐当不哐当?气门漏气不漏气?火花塞点火准时吗?气门呲没呲?化油器给油畅顺与否?或者开起车猛一刹车,看看刹车印,听听刹车片该不该换⋯⋯他给汽车瞧病,全是中医那一套,全凭他望、闻、问、切,然后微微闭目,准确做出诊断。之后他让你去买什么什么零件,有的可以买二手的(那可便宜多了),有的必须买新的。等你买回来,他三下五除二就给你装上。工钱,你看着给,给多了他还不好意思,非得退点儿不可。总的算下来,比到美国车行至少便宜了五分之四。
       在美国,修车就是一个无底洞。马三的出现,犹如一尊救民救世的活菩萨。
       一时间,马三成了普林斯顿第一大忙人。可他永远不紧不慢,笑容可掬。什么大活儿都敢揽,什么小活儿都不烦。如果车辆遇到了电子方面的问题,他就进行简化处理。
       譬如说,学社秘书罗润的奥迪车,窗户自动升降发生了问题。马三鼓捣了半天,死活搞不清那里面的机关,干脆把门给卸下了来。后来他告诉罗小姐:要是去买这套设备太贵了,而且装上以后,还不能保证永远健康。要是您不介意,我给改成手动的,特别便宜,还一定不出毛病。我还给您一个永远免费保修!
       罗润是个加拿大人,又吃素,又重视环保。她听了马三这番话就傻了。她为这窗户不知修了多少次,花了多少钱,至今还出毛病。过去,怎么没想到改成手动这个思路呢,而且,这更环保啊!她的中文有限,愣了半天才说:“马三,你真是个天才。”
       这句话,笑翻了整个普林斯顿。人们再见到马三,都一本正经地说一句:“你真是个天才,马三!”
       马三就这样和普大的老少爷们儿关系越来越近,成了学社不可或缺的人物。不用多久,马三就在普林斯顿开了一个修车铺子,还写了中文牌子:“老马修车”。   
         
       马三就在普林斯顿开了一个修车铺子,还写了中文牌子:“老马修车”。
       后来我离开了普林斯顿,也不知道马三到底修车修了多久,赚了多少钱。只听说,后来他女儿来美国求学,也落在了普林斯顿。京城老炮马三,英语不会,关系没有,学位没有,但居然不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生存下来,还供他女儿一直到大学毕业。
       于是马三心满意足整天笑眯眯的了。最近老朋友给大伙儿发来马三的近照和视频:通红的脸,一肥二胖,住在普林斯顿的养老院里,微笑着冲大伙儿招手。
       刊于《财新周刊》2017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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