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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不负责讲好人的故事

发布: 2017-3-16 19:35 | 作者: 阿城/金宇澄



        至于说到《回望》的这个书,拿到这个书后我发现的第一个事情是,这本书有一个地图,《繁花》里也有一个地图。这两个地图我们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重看一下,基本上所标出来的点是不重合的。假如说金老师再继续写下去的话,如果能再有一张地图,跟之前这两本书也不重合,我们会出现一个非常完整和密集的上海地图,每一个点都有一个很精彩的故事让你记住这个地方,慢慢地,如果还有其他的作者也来写的话,上海在时间轴的串联上面会非常丰富,人们对上海这个地方会有一个越来越清晰和越来越深入的了解,我们对这个城市好像对家庭一样开始熟悉了。
         
        这是我从金老师的著作里面得到的一个比较深的印象。所以我特别企盼金老师的著作把这些点再细致、再深入,像《人间喜剧》一样,给整个巴黎以及跟巴黎有关系的外省,画出那个时代的法国地图,最详细的是巴黎的地图。
        北京其实也需要这样一个地图,北京这边的人比较爱忘事,这个地图没有建立起来,包括天安门广场都没有各种细节铺起来。我小的时候曾经住在那个附近的石碑胡同,最早50年代初的阅兵是有骑兵的,戴的都是狗皮帽子,其实就是从东北过来的骑兵。那个时候觉得骑兵很厉害,他们会停留在石碑胡同口,四个门洞,叫牌楼,现在这个牌楼没有了。到了西单那边是单牌楼,西四为什么叫西四,因为那儿有四个牌楼,这些地方如果再没有人写的话,将来你将不知道这个地方曾经是什么样子了。后来阅兵开始有Tank车,这个Tank车一过,每年长安街就得翻修,为什么?因为Tank车把老路压坏了,尤其这个西单的十字路口,Tank车要在这儿转一个九十度,从宣武门出去,这个西单路口因此被碾压的最厉害,挖了再补上每年大概有两次,这样的细节没有人写,北京在这些方面应该追上,以金老师为榜样来写它。这个事情我自己认为意义非同小可。
        我们讲一点离我们现在不是太远的,也就是50年代、60年代的时候,法国有一个百科全书,最简单来说,它就是对很多事情发生兴趣,希望对很多的点进行一个深入的发掘,然而这个发掘居然导致了对法国大革命的重新认识。为什么?巴黎历史上不断发现对法国大革命的历史书写是一个妖魔化的过程,按照当时法国的情况不会爆发这样的东西,不会爆发这样的行为。再发掘下去,人们发现它是被鼓动的,不必发生这样事情的行为背后是有人在推动。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推理结构以及原来的环境渐渐地好像一个岛慢慢往上升起来,浮出水面,水都流走了,我们看到了遗址,这个时候我们开始对这个地区认识清楚了,这个岛对影响世界的法国大革命进行深刻反省,这个反省导致了对于革命的反省,为革命还是改良这个争论加了新的详实的资料以供讨论和理解,最后发生了一个很大的事情,法国人自己对自己的历史、观念、形态深刻反省,这个认识也不像以前了。所以这个东西做的越普遍越深入的时候,我们越会对自己的历史会产生另外的认识。我就讲到这儿,今天是金宇澄的活动,不要老鼓掌。
         
        法国大革命名画《自由引导人民》
        金宇澄:阿老今天所说的这一块,我们昨天聊天说到了。关于自然主义的写法,在我的观念中常常是带有贬义的。我第一次在阿老这边听到自然主义非常有用,受益匪浅。包括我写《繁花》的时候也好,也有人说还原到这种地步,是否有意思?在写的时候你也会犹豫,虽然已经离开了一般的写法很远了,但是我也很犹豫,我在想这样写是不是行?我在写作时一直很纠结。阿老提醒我说,之前因为要把甲和乙的事情说完,因为要说好这个故事,所以疏忽了它停留的可能性,如果停留的话,会发现在甲和乙之间还有一个丙的故事,丙的故事还可以继续写。我之前没有想到,我自己以为已经把这个范围内的东西都梳理过一遍了,但是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可以做,往深度里面做。
        顾文豪:其实文学的深度挖掘和文学的广度开发,这个价值是同等的,就是往下挖。听到两位老师说上海文学地图的时候,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大家也读过,英国的奈保尔,他最早是殖民地作家,他先模拟狄更斯的写作,他说“我写我不了解生活的时候,我其实不是在写小说,我是在写童话”。这不是你所在的语境和世界,所以是在写童话。阿老提到非虚构写作在国外比虚构写作占的阅读市场更大,在国内其实也是。我想请教一下阿老,因为两位老师都非常喜欢陈存仁的《抗战时代生活史》和《银元时代生活史》,阿老说陈存仁写民国时代的那段上海历史是无意之作,无心之作。而金老师是有为之作,他是写一个小说。在您看来,陈存仁,一直到金老师,他们是否都在建构这个上海文学的地图?他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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