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久些,更持久
在血的浮沫里托起一把剑,
壁画剥落,马奔出神的脚趾。
战事或巡守,荔枝散落,
尘土中饱含汁液,劈刺
事功岁月里的矮墙与花朵。
彩塑英雄在神龛里烈怒不已,
飞天在交换心事,交换
藻井里的花环,月色起伏。
有无数种死亡,而诞生只有一种。
心情弯曲成小屋的拱顶,
一些酣睡像轻锤敲打锌片。
船开走时,南方的炙热
在大理石的阴影里翻卷。
庭院的剑麻,砍击雷雨云,
波浪拍击峭壁上的刻线。
乌云疾驰,泥泞里有人伫立,
衣衫与血痕在闪电中隐现。
神呵,无数次死亡换取一个诞生。
2012年5月11日,杭州
魟
一
我见过那条刚刚捕获的魟,
就在离门口不远的鱼摊上。
怪异,丑陋,庙堂一般神秘,
几乎无法阻拦众人围观它。
嗜酒的黄包车夫,因为便宜
买下血淋淋的魟肉穿过大街,
引得苍蝇一路紧追,嗡营不已。
我那时喜欢看魟,很有耐心。
扁平的身体,像放大的蝾螈,
数了数,有五对腮孔,胸鳍巨大,
身体侧面,住着退化的神。
盯着被劈开的魟看了半天,
无端生出一阵带有凉意的恐惧。
于是急忙退出人群,怕被魟认出,
夜半钻进被窝咬我:它的快意复仇。
二
魟的眼光是远古的,又那么新,
浑浊、无奈,常怀灰黑色的妒意,
对它而言,世界是一道朦胧的光。
我还知道(从渔镇“科学家”那儿)
它在海中呼吸从不靠嘴巴,不,
靠头背部的那个喷水孔,猛然出水。
魟,在进化途中突然停止,
我们仍为追逐空无而狂奔。
魟游动缓慢,感觉略显迟缓,
尾巴上有毒刺,带着细长的尾。
那些尖锐而带有锯齿的尾刺,
蜇人时引致疼痛,游戏兼自卫。
我所看到的那条魟,任人宰割,
俯身于鱼贩的长条桌上,孤独
且显示渺远的强悍:一个帝国。
三
年幼时看到的那条魟,业已游入
我血液之涡流,泛起它的橙黄。
至今我仍觉得魟如一种水怪,
进入我的脊椎,扩展疑虑与不安。
层层叠叠的纪元中,它是三叶虫,
是化石中的化石,最近的奇迹。
魟,一个无所依傍的家族——
海啸幸存物,岬角窥视者。
分不出哪条是魔魟,哪条是
雕魟,也分不清刺魟与蝴蝶魟。
这些词儿并不古老,企图
与魟一样停止进化,保持事物的完整。
不必分辨了,这个家族就是
异象、耐心和残忍的综合体。
浮游中的魟,是奇特的战车,
雄体腹鳍边缘,早已退化成
交尾器官,将精液注入雌鱼体内,
那阵急促的陶醉,染红了波浪。
2012年5月23日,杭州
荒凉岛屿
这里不必为宗教所治,直至
连续的祈祷涌进耳膜
成排涌浪,吞噬岬岩连同阴影
一只海鸥惊叫着飞走
惊恐的声音押着险韵,意思是
“我欲归去,岛上一无所居”
苔藓是时间的礼物。屋舍
在岩石上挣扎,海风嗥叫
露出整洁的牙齿,激荡着
荒凉;这些地名简单而怪异——
“捕屿”、“披山”和“里箬”
当船只开足马力“突突”走后
风回旋着,继续清扫树枝
斑驳的红叶,深陷乱石的轮胎
黄羊,心脏衰竭的男高音
因想象力无法抵达灯塔而口吐白沫
冬天,这里有着双重荒凉
松鼠也透过枝叶怀想海盗船上日子
那些蟋蟀在梦中崇敬海平线
海难来临总有预兆
不必为寂静而提前尖叫
妈祖蓬头垢面,她期待太久
而观世音菩萨身负三重使命
为岛民求子,保佑航行平安
有空腾出一千只手解救灾厄
还要愉悦百十人家,手执净瓶与柳枝
在新黑虎庙里发现鬼怪精灵
船老大率众跪在船头,祈求苍天
遇上风暴,就向禹王五圣祈祷
整个岛屿在祈祷,女人排除在祈祷之外
她们转向内心,喃喃低语
祭海。跳起大奏鼓,扮成黑衣
海巫婆,却有力鼓乐,向着波涛
向着一应神灵,这莽海上的家族
射出一支毒箭,带着浓烈而致命的汁液
治外之民,与寂寞为伍,丝丝亡灵
纠缠着侧柏,把船头涂成绿色,
画上一双因暴怒而凸出的海盗之眼。
2012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