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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你看

发布: 2011-9-08 17:52 | 作者: 曹寇



       一
        去年,不,是前年,那段时间我很闲,不想工作,不想女人,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我每天中午起床,然后下一碗面条当午饭,饭后,就坐到电脑前沉迷于一款叫《三角洲部队之黑鹰坠落》的战略游戏。据说这个游戏早已过时,目前玩家极其有限,而且我玩的是单机游戏,独自一人以美国大兵的身份和装备只身作战,旷日持久地跟伊朗军队、索马里民兵和伊拉克国民卫队周旋,要么完成任务,要么被他们击毙在巷道、沙漠和山丘之上,然后重来。到了傍晚,我会接到一些电话,说成我通过玩游戏等待电话也未尝不可。在电话里,对方告知我饭局的时间和地点,然后我穿戴整齐,出门赴约。
        然后就到了那天晚上。
        那晚有没有星星月亮什么的,我不太清楚。这么多年来,白天我们都看不清楚天空是个什么情况,何况夜晚?好在天空跟我们没关系,起码大多数人不计较这个。但那晚的天气在事后的谈论中是非常诡异的。张亮说九点左右冷空气来了,大风将街道上的垃圾吹向了天空,行人都抱着胳膊埋头奔跑。对此他印象深刻,因为我们摇摇晃晃在大街上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歌厅。他到现在还在感慨地球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垃圾?无穷无尽的垃圾被狂风没完没了地卷向天空。这容易使人产生错觉,那就是大风会将地球表面所有东西都吹走,直到只剩下岩石与河床——据说地球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李芫则说当夜八点左右就开始下起了雨,一直下到第二天凌晨我们各自回家那会儿。她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情,拿出了没人能轻易反驳的证据。一,后来我们把所有人的钱全部花完了是不是?是。所以下雨了大家没有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伞,各自回家的时候王奎希望买一包烟,大家也只凑了三块一毛钱没买成,最后大家是刷公交IC卡坐头班车回家的。二,她从来没有在半夜十二点之前不回家,如果不是下那么大的雨,她不可能一直跟我们玩到那时候。三,她家所在的小区很大,巷道很窄很复杂,出租车是开不进去的,所以不等雨停了,她是没法回家的,就算雨停了,都那个时候了,没有我们送,她也是不敢在他们小区那些没有路灯的巷子里走的(她曾有走夜路被人从后面摸一把的悲惨经历)。四,她顺便驳斥了张亮的说法,那就是那天很闷热,下雨使天气更加闷热,否则后来大家不可能去歌厅唱歌,唱歌是因为我们吃完的时候还早,王奎建议去唱歌,她还表示了反对,但不是很坚决,所以后来王奎用KTV包间里有空调来诱惑她,她这才和大家一起去了。王奎表示,唱歌的主意并非自己提起来的,之所以去唱歌,是张亮每次一喝多都有这个要求,而且他在路上就唱开了,因为五音不全,司机还笑了,也就是说,我们吃完是打车过去的,并非张亮所说的走着去的,那会儿我们身上还有钱。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后来大家确实去唱歌了。饭后,准确地说是酒后唱歌,这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事,很可能都没有人提大家就不自觉地招手打车过去了。至于说他用KTV包间里有空调来诱惑李芫去唱歌完全是鬼话,王奎是个从来不出汗的人,他不怕热,也不怕冷,对于天气或气候没什么感觉,所以当晚究竟是刮风还是下雨,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遗憾的是,张亮、李芫和王奎的分歧并非我们后来坐在一起展开回忆时的争论。那天晚上之后,我们四个人就再也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王奎当时和李芫是男女朋友,那天之后他们就分手了。争吵就算了,王奎打了她也算了,居然还牵涉到经济问题,即互相退还对方花钱给自己买的东西,总之搞得很不愉快。而张亮去了广州,偶尔只在网上能聊几句。对于我个人来说,我是因为认识王奎才认识王奎的女朋友李芫的。所以,他俩分手后,我不可能还跟李芫有单独来往。直到今年上半年情况才发生了变化,才获知上述李芫的“李四点”,此为后话。也就是说,那晚之后,惟有我跟王奎还有来往,但次数并不多,而且是呈递减方式来往的,因为我越到后来越发现,我跟王奎并不是很熟,甚至很陌生,王奎不爱说话,就算他偶尔打破让人难受的沉默张口说点什么,也只能暴露和强调我们之间无法弥补的巨大差异。面对这个连汗都不出的人,我觉得他远不如张亮有趣,或者不叫有趣,而是轻松。当然,只要王奎找我,我也会赴约。因为我想不出有什么不赴约的理由,也想不出有什么非见面不可的必要,也就是说,我从来没有主动找过王奎。对我来说,在我对面举杯的王奎是张亮的大学同学,我认识张亮,然后认识了他,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换言之,我和王奎的友谊必须靠置身现场的张亮才能维系,否则可以忽略不计。当身在广州的张亮在网上询问我和王奎的状况时,我都如实相告,但因为到后来来往越来越少,我也便没什么可以向张亮汇报的,只得表示我已经和王奎没什么来往了。当然,手机里王奎的号码还健在,至于他本人是否健在或者有没有换号我一概不知。按这个趋势下去,我的手机一旦被偷,或者换机换卡,王奎大概就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张亮叹了口气,又使用那种暴露大牙的聊天表情回给了我。然后说,正常。我回复以“嗯”。然后张亮又自责起来,这两年兄弟们不吃不喝,关系疏远多了,这全怪我。我说我没有这么觉得,我觉得我跟你还是挺好的朋友,跟王奎也是,联系不联系,吃喝不吃喝,不是很重要。张亮说听到我这么说他很高兴,觉得交了我这么个哥们是值得的。这话我听了很不舒服,因为他的话似乎是在提醒我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其目的是为了安慰他。事实不是这样,我没那么恶心,但我也懒得反驳他。他继续说道:不过,大家如果还能够像两年前那样坐在一起“不醉不归”(原话),那就更好了。我说“也是”。最后,对话框又跳了出来,张亮感慨道: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二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晚我们都喝多了。具体是为什么吃饭,也存在分歧,但分歧没有那么大。我和王奎的看法一致,那就是什么也不为,像之前无数次吃饭那样一起吃饭。难道我们必须要为了什么才吃饭?一拨号称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他们认识,并且还号称是好朋友,当然免不了要坐在一起吃饭。如果他们不吃饭,无以落实他们彼此之间是认识的而且是好朋友这层关系,反正我一直是这么想的。自从我在更早的时候于另外一张酒桌上认识张亮之后,很快就加入了这张酒桌。
        张亮认为那是由李芫组织的欢送自己去广州的告别晚餐。对,那顿饭的单确实是李芫买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过,之前两次分别是我和张亮买的,我认为,李芫和王奎当时是男女朋友,算作一股是完全应该的,那晚他们买单完全是我们之间约定俗成的制度使然。当然,以前李芫从来没有买过单,她是女的,具有与生俱来的免单权,难得几次吵着要掏钱,也总是被王奎摁住了。这是否说明,在那顿饭开始之前,王奎和李芫的关系就濒临破产?否则前者怎么会那么爽快地让女朋友抢着买单呢。不过,这不重要,我试图提醒张亮,在那顿饭之前,我可从来没有听说你要去广州,而且就我所知,李芫也不是很清楚。你只跟你的大学同学王奎流露过这个意思,你跟他说你也不想留下来了,这还是王奎后来不经意间说到的,他以为我知道,我告诉他,我不知道。
        张亮说,虽然我不记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但你又怎么能肯定我没说过呢?我觉得可能是我在酒桌上说过,你没留心,或者你喝多了,忘了。你承认不承认你一喝多就忘事?再说了,就算我没说过,又有什么关系。这事并不重要。
        然后他再次发起了牢骚,和去广州前的牢骚话如出一辙。即,他和王奎的大学同学毕业后都去了广州、北京和上海这样的所谓大城市,有的还去了美国什么的。当然,也有个别回了老家,去当教师,去国家机关或事业单位当公务员,在当地纷纷过上了稳定而舒适的生活,相亲结婚,生儿育女。只有他和王奎留在了南京。王奎家里有人,一个舅公是当年的进城老干部,所以王奎后来考上了公务员。不过,兴许王奎真如张亮所说,人不行,所以混得也就那样,仍是一个小角色。即便如此,他仍然比张亮强。张亮,毕业十年了,什么也没有,工作换了许多,在南京的最后岁月里也无非在那个电脑公司混日子,一点希望也看不到。据说主要是张亮忍受不了老总那德性,后者给张亮他们每个月发不到两千的工资,还做出关心的样子,问:“你们有没有往家里寄钱啊?”
        除了操他妈,我想不到该怎么回答这个呆B,张亮一提到这事就很愤怒。
        这是张亮再次申述他之所以离开南京前往的广州的原因。
        事实不容否认,张亮在那家电脑公司干确实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他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收入少,没房子,找女朋友都困难。他好不容易生了场病,去医院认识了李芫,结果带出来吃饭,还没等他拿出更进一步的动作,就给王奎抢去了。当然,这么说并非表示他对这事多么耿耿于怀,大家都没女人,来了个,没有漏掉,总算给某个朋友捞着了,这就行了。张亮不在乎这个。他强调这点,旨在表明,在南京,他个人是看不到一点希望了。
        张亮这一套辞令并不新鲜。就我所知,事实并非这么简单,他确实为这事耿耿于怀。即便李芫成了王奎的女朋友后,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跟她发短信,没完没了地说些废话。所以他预知了李芫和王奎即将分手,而且也知道他们的分手与自己无关,但是张亮还是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可以把李芫接收过来,结果发现这没有可能。就是这样。
        总之,李芫为了欢送张亮去广州而召集大家吃这顿最后的晚餐,这是张亮的定见,怎么撼都撼不动。
        现在看来,无论这一点是否属实,李芫都乐于张亮作如是解。她说“张亮是个可怜的人”,当听到后者现在广州仍然一文不名,正在追求一个叫“三妹”的卖水果的湛江姑娘的时候,尤其难受。那个三妹我们都在网上看过照片,身材不错,黑黑的,长着一幅马来人的模样,或者说越南人也行,反正就南亚人的样子吧。她在张亮租来的房子下面的菜场上卖水果。榴莲。这是一种很臭的水果,但据张亮说吃起来能上瘾。南京的榴莲因为太贵,我们很少吃,所以我们只知道榴莲很臭。这种臭味让李芫感到悲伤。她甚至有点懊悔自己当年从来没有响应过张亮。她记得张亮在电脑公司那会儿,难得有一次公司组织旅游,是去青岛,张亮给她带回来一个大海螺,起码有一只鸡那么大。颜色还很鲜艳。张亮谎称是自己沿着海滩走了两公里才在岩石背后找到的。这是鬼话无疑。这种体积的海螺不可能出现在沙滩上,都是渔民捕捞的,肉被掏空吃完,然后剩下这么个坚硬华丽的躯壳。而且李芫有过去青岛的经验,他们医院年年组织他们去玩,所以她也去过海南。她清楚,北方海域没有如此鲜艳的海螺,它们属于南海生物。所以李芫当着张亮的面否定了这个海螺的来源。你是买的,不会超过二十块钱,而且这些颜色是涂上去的,洗一洗就没了。我们记得很清楚,张亮嘎嘎地笑了笑,说:没想到没有考倒你啊,厉害,答对了,加十分,这杯要喝完。然后一扬脖子,只见喉结滚动,瞬间滴酒不剩。
        李芫因为打算跟王奎分手,她原先根本不打算列席这张饭桌。王奎跑到了她所在的小区,然后将她喊了出来。他在电话里说,我就在你楼下,你不出来,我就真喊了。李芫怕让父母知道,只好下来了。也为了避开邻居,她将他拉到车棚。这是个错误,下班时间,邻居们龙头上挂着菜、驼着背着书包的孩子骑着摩托车、电动车和自行车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了,他们进车棚时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那儿争吵。不过很快他们就训练有素地装着什么也没看见,锁上车回家了。
        王奎不希望这时候(张亮即将前往广州之际)在我们面前暴露他和她关系即将破裂的事实。而李芫觉得这只是他的自私想法,自己没有义务帮他实现。
        我们已经分手了,李芫非常肯定地说。
        分你妈B手,王奎怒不可遏,说,我不同意。
        然后他们就对骂了起来,把一个又一个晚归停车的邻居搞得一愣一愣的。李芫也正是因此打消了再换地方的念头,比如把王奎拉到他们小区那片竹林后面。什么女孩形象,如果为了保持女孩形象而必须鬼鬼祟祟,那还是去他妈的吧。老实说,李芫正是因为有此境界,才深受张亮的赞许和爱戴。
        当然,在李芫的家门口,王奎忍着没动手。动手是之后的事。最后,他们吵累了,只好蹲下来。蹲姿使二人心平气和了不少。天色也暗了下来。王奎像个长辈那样劝说道:李芫,你还是去吧,算送送张亮行吗?
        张亮怎么了?
        张亮打算去广州了。
        三
        那顿饭之前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张亮去广州也一直只是他本人的一个计划而已。连从那家电脑公司辞职也是这顿饭半个月之后的事。多么可怜,因为只有圆满地将那个月干完,他才能将那个月的钱全部拿到手。这时候,他才在电话和网上向我们宣布自己即将前往广州的特大消息,而且说是那边的同学已给他找好工作,催他速去报到。所以,他现在很忙,要跟电脑公司“清算”(原话),要跟房东退房,要回一趟苏北老家,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要办,所以跟我们道别即再正经吃一顿送别饭,需要等他通知。
        我们一直没有等到他的通知。当两个月后收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身在广州。我们不得不为此而骂他一顿,然后暗暗庆幸。我记得那段时间我身上的钱不超过一百,透支的信用卡因为没按时还上而无法继续透支。如果他通知了我,我还真不知道从哪儿弄笔钱来为他饯行
        那么,在这两个月内,除去之前半个月辞职,再用半个月解决其他琐事,另外一个月他又究竟身在何处呢?他说他一直在老家住着,去广州的火车也是直接从老家发出的。但前去广州接待张亮的同学同时也是王奎的同学,那位同学指责王奎这么多年来不仅没有帮张亮,后者上火车了,你连送都不送,甚至连顿饭也不请,你他妈的还是哥们吗,看来我们以后到南京也不能找你玩了。王奎觉得自己非常冤枉,他当即致电远在广州的张亮,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不请你吃饭不想送你,还是你自己他妈的玩消失玩鬼祟?张亮在电话中辩解,误解误解,都误解了,自己并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话也完全不是那么说的,他向他们共同的同学所说的是没有惊动王奎就这么来了。但这个解释显然无法消除积压在王奎胸中的冤屈和怒气。
        得了吧,王奎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呆B,你以为这两年你给李芫发短信我不知道吗?老子不信你的鬼话了。然后摔掉话筒。
        当然,这不至于彻底摧毁王奎和张亮之间的同学和哥们情谊。互相谅解是此后二人必须要做的事。但芥蒂已在,也就那样了。两年来,张亮会在网上与我谈论王奎,探听后者的近况,以及关心我和王奎的关系,显然是他和王奎本人的联系沟通已若有若无的缘故。
        张亮在去广州之前的那最后一个月里并没有栖身老家县城做绕膝之孝。他父母早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离婚了,各自又建立了新家庭。张亮回到所谓的老家,一般都是住在姐姐家,和自己的外甥挤一张床。他的外甥已读中学,对这个要和自己分享空间的舅舅并不欢迎。张亮曾多次强调,自己过年回家和外甥挤在一张床上的时候,让他感到极为滑稽。一个老大无成的舅舅,还在幻想女人。另一个刚刚踏入青春期,也开始幻想女人。当然,舅甥二人的幻想对象肯定是不同的,假设张亮在思念李芫,外甥梦中的大概是某位风骚的女同学。真可谓同床异梦啊。不过,二人想女人的一致性虽然并不因为辈分和年龄有什么本质区别,但或许正是辈分和年龄使他们无法跨越障碍像兄弟那样谈论共同关心的话题,反而使二人觉得对方就是一条长满体毛的男人大腿横在自己的视线内,显得那么多余、操蛋,真是让人难受极了。所以,张亮就在姐姐的家里待了一晚,就回到了南京。他没有跟姐姐说自己打算去广州,没有说以后回来次数可能会更少了,也可能再也不会把这当家回了。他觉得自己一旦说出这种话,就会心酸落泪。
        指责王奎的那位同学证实了这一点,那就是张亮是从南京去广州的。也就是说,张亮在南京蓄意地藏匿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住在哪儿?难道房东的房子是直到离开才到期退掉的?他吃什么?张亮没有什么积蓄呀。更重要的是,他都干了些什么?他是怎么隐匿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呢?这还包括,既然张亮叫我们(我和王奎)等通知而通知迟迟不来,我们为什么从来就没有想到主动跑到张亮那个地方找找他呢?我们是不是真的早就“烦透了张亮这个呆B”(王奎语),他不通知我们正中我们的下怀?
        张亮始终避开这些问题王顾左右而言他,就算说,也都语焉不详。什么住在亲戚家了,什么电脑公司老总给发了两个月工资作为多年来他做牛做马的慰问金了……南京何时冒出个张亮的亲戚?
        他骗你的,王奎是坐在我对面这么肯定地告诉我的,一点犹豫都没有。电脑公司那位平易近人的老总,给发俩月工资做慰问金?这不是做梦嘛。
        好吧,既然张亮不愿意说那个月,那么我们就不问吧。难道我们真的是那么关心张亮?难道我们不是出于卑鄙的阴暗的取笑心理在打听他这个月的下落?还是自己照照镜子吧,你算什么,瞧你那模样就饱了,王奎说。他经常在镜子里看一眼自己,然后省下一顿饭。他不会再打听“呆B张亮”(原话)的任何事情,没有时间没有兴趣没有必要。让他在广州那个老鼠有黄鼠狼大的烂地方烂下去吧,如果那些大老鼠有兴趣,可以在前者烂掉的时候啃上几口。当然,那个黑黑的三妹未必同意饥饿的老鼠这么干,她会哭肿双眼,以此怀念“呆B张亮”生前对她的种种好。如果她真如张亮所说“是个淳朴善良的好姑娘”,那么她应该会给他擦拭尸首,于是在他的右瓣屁股上发现那块形状酷似台湾岛的胎记。
        张亮不止一次在澡堂子里告诉我们这块胎记的伟大寓意,积极的理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祖国的统一大业而来的,这决定了他成了一名军事爱好者,经常光顾一个著名的网络军事论坛说一些亢奋的话。消极理解源自张亮的奶奶,这个许多年前就已死掉的老太太,在许许多多年前经常在门前放下一个木盆,然后将小张亮从街巷的某个角落里给拎出来摁在木盆里开始给小张亮洗澡。小张亮是她老人家的长孙,疼爱有加。大张亮每想到奶奶,就要揉揉胳膊,因为小张亮不爱洗澡不爱泡泡,他总是想挣脱。但奶奶那只龙爪一般的大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胳膊,疼得要命。也正因此,小张亮越要挣脱,奶奶也便越要抓紧,结果无不是洗澡水泼了一地,小张亮哭天喊地。奶奶那双手,张亮曾拿来与李芫的那双小手做过比较,后者纤细白嫩,握在手中柔若无骨(事先征得了王奎的同意),结论是,奶奶那双手被誉为劳动工具更为恰当,和铁锹、洋钎、耙子、火钳、老虎钳以及红把手的起子等等是同类。洗完澡,奶奶才松开小张亮,然后在小张亮的屁股蛋上拍上一巴掌。无论是否拍在那块胎记上,奶奶都会重复那句话:这是阎王爷一脚踢的,因为我们的小亮亮不愿意来投胎,嫌我们家不好,我们的小亮亮不愿意到我们家来,我们的小亮亮不愿意给我做孙子。大张亮每说至此(都在酒后)无不潸然泪下。他还告诉我们一个看起来没什么价值的细节:每次奶奶将洗澡水泼掉之后,总会将木盆靠在墙上,然后地上就会露出一个圆形的干燥地面。小张亮见状,止住哭喊,饶有兴趣地跳过之前由自己泼溅出的水渍,然后到得干处,不自觉地站在圆心上。小张亮于是觉得自己是站在一个孤岛上,他破涕为笑地呼喊正在搬小木桌准备晚饭的奶奶,声音稚嫩得与不远处毛绒绒的小鸭彼此呼应:奶奶你看,奶奶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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