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我几首诗:《一辆驶往大唐的马车》、《生活的渡口》、《曙色与暮色之间》、《此岸与彼岸》。她只让我读这些,她怕占用我更多的时间。我感到了她的细心和体贴。但我读了这些,心犹未足。恰好这期《河南诗人》来了,那里有一个栏目,是 “红粉茶楼”。她是“红粉茶楼”上的第一嘉宾。《前生》,共十首,也找来读了。
我知道古长安是她现在的城市。那里有李白邀饮的月亮,那诗人一袭长袍,正在酒楼之上捻须吟哦。如今他们是近邻了。在沾着露水和花香的长安,也许她就是当年曲江踏青队伍中那位身着粉红长裙的风姿绰约的女子。他和大唐的那些诗人一样,他们一样是属于诗的。
她年轻,有着那份充满生命力的欢愉,却是摒除了属于这年龄的、原本自有的单纯和轻浅。也许经历的风雨催她早熟,因而过早地拥有了“所有事物的前世与今生”[1]的彻悟,面对“岁月霜晨的清冷与热烈一次次爬满老砖墙”[2],她的诗甚至显得有些“苍老”。这女子尽管年轻,却有她的一份深情:此生,注定我会在此把满坡梨花种到天涯,把未央宫里的衣袂飘舞装进了别梦依稀。
她竟然想象自己的“前生”,而且认定是一位戴着草帽的布衣书生。那人在风清月白的夜晚,伫立花前林下,也许沉吟,也许感兴。书生不痴不醉,只知种菜和泼墨,他把一颗冒着热气的心带到了今生今世,成就了此刻作客红粉茶楼的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三色堇,那是一丛草花的寻常名字,甜蜜、多彩、然而出人意外地坚忍。也许她女性性格中透出的一股豪气竟是前世带来?
读她的那些诗句,真的是诗如其人,有一种温柔中透出的坚定。她见到远古的陶范,感知生命的标志乃是在“烈焰和泥土中完成”[3];她面对千年的青花瓷,礼赞烈火燃烧的柔情,“你简约的姿态,正是我倾心的色泽”[4]。温柔的多情的心,为路边被铡的青草而疼痛,她甚至感到了那些青草的“眼神和心情”。那些闪着绿色光芒的生命,如何装扮了人们粘稠的夏夜,想到这些,她说,“我已提前崩溃”。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心与同情,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生命的痛感,那些不紧不慢地活着的生命,比人们的生命更为更加坚韧。这就是此刻居住在西北的大唐女子——如花的女人。这个原本生长在齐鲁大地上的女子,不仅她的名字如花,她的情感世界也充满了花的香气,花的彩色,泰山的巍峨,黄河的雄浑,还有,她如今生活的古长安,灞桥柳烟,渭水月色,无边的宫阙斜阳,都化为了她的玉质花魂。
前面说过,三色堇是一种草花,她平常,却有着超凡脱俗的高雅,一朵朵停伫在茎叶间,是一只只色彩艳丽的蝴蝶,她们时刻都想着飞翔。而这正是她的诗的造型:明艳而不飘浮,轻灵而不失凝重,她的诗有大气象。也许是生长于圣人之乡,许是她现在与李白为邻,总之,“齐鲁青未了”和“秋风吹渭水”的风情,一下子都涌进了她的笔端,化为了满纸烟云。
但她并非无懈可击,语言略有拖沓而少节制,因迷恋隐深而行文偶显板滞。但这并非她的常态。《中国诗人》有她的一组诗,她没有给我,我自己找来读了。《听石》也好,《听风》也好,《把酒临风》也好[5],都显得舒展而空灵,并无上述那些弊端,其中尤以《雁荡来客》为佳,风流豪爽,自然洒脱。
2012年10月10日于北京大学中文系
[1] 三色堇:《初春-长安》。
[2] 三色堇:《再次写到长安》。
[3] 三色堇:《陶范》。
[4] 三色堇:《陈炉青花瓷》。
[5] 《听石》、《听风》、《把酒临风》,均是三色堇的诗题,见《中国诗人》2012年第3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