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文如其人。我想也就是说一位成熟的诗人,他文本的精神建构、美学品格能够映照其灵魂和品性,或者说是其灵魂和品性的天然承载与超越。只有这种人本与文本的高度统一,诗人独立的精神,纯正的品格,透亮的境界,才能让其文本释放出一种近似于神性的质地与光泽。一位诗人的存在,才能作为一种精神场域的存在,活在一个时代的记忆之中。
散文诗作家周庆荣先生的作品早就拜读过。记得当年他的散文诗集《爱是一颗月亮树》出版后,曾引起巨大反响,今天,他的散文诗集《一个有理想的人》以一种透亮、温暖、清新的美学品格,让我们在文字中几乎忘记了现实的卑俗、冷漠和琐屑,完全进入一个澄明、豁达、纯净的世界,恍若隔世。
“已经是春天了,就让春雨洗出一片明媚吧,如果春雨愿意,也顺便打扫一下多年来蒙在我精神上的尘垢,我想做一个高贵的人”(选自《日记》)
“吹去浮尘,世界就纯净了;吹去阴霾,人间就光明了;吹去噪音,我们的声音就能传得更远了;”(选自《有理想的人》)
我一边阅读一边在想,这个卑俗、肮脏、喧嚣的时代,是否有权利产生这样的文字?诗人的内心要经过多少次过滤,才能洗净这些早已被时代玷污的文字。而让我激动,让我陷入深思的是什么样的心灵,才能写出如此高洁、通透、明亮、温暖的诗篇。诗人在《高地阳光》中曾这样写到:
“我还想彻底晒一晒我生命里所有的阴暗,曝在高地的阳光下,我告别霉变的忧郁,我无惧,我真诚。我多么热爱碧蓝天空下这暖洋洋的生活啊!”。
从文本中我们看出,诗人的这一份令人赞赏的高洁,完全来自于对自己灵魂的勇敢暴晒,我想,如果没有对自我进行解剖的胸怀,没有让自己的灵魂在火焰中接受洗礼的勇气,没有直达心灵底部的严峻拷问,那他的高洁一定是外在的,是大可怀疑的。而正是对自我的近似于残酷的抽打和拷问,才使诗人的高洁获得了理性的支撑和宗教般的朗照,更具有一种灵魂的自觉和诗性的力量,真正进入读者的内心。我们试想;如果没有一颗纯净的心灵,诗人怎么会自我解剖,自我抽打呢?其实,这样的解剖和抽打,彰显的是诗人以良知为内核的人文品格,透出的是一种深邃的人文理想。周庆荣先生正是一位正直的,具有理想主义情怀的人,他拥有高贵的人格魅力。始终固守着作家应有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他在《高地阳光》中的抒怀沁人心脾:
“等待这一刻,温暖就这样与温度相关。山涧的水有了暖意,山坡的树木正在热情洋溢,连山头那固执的雾岚也悄悄走远。晒一晒阳光吧,这可是高地的阳光啊。” “我伸展四肢,让阳光照耀全身,把与潮湿有关的记忆晒干……”
这些句子,让我们体会到诗人在温暖如注的阳光里内心的涌动,他沐浴着宁静的阳光,但内心无法平静,语言及其打开的诗意情景也有了温度。我们不禁会想起陶渊明的田园生活,从追求天人合一、素朴净洁的生命姿态看,他们似乎是一脉相承的。这些文字轻盈、舒缓,但我们不会觉得浅薄、虚浮,反而会因为这些光泽熠熠的内质渗透而觉得真切而深邃。从天空到地面,从自然景物到人的感受,诗人抒情腾挪的主客观空间被自身的文字照亮,那薄薄透明的阳光,寄寓着诗人的真情寄托,冲淡平和而具体可感。在这里,形象的质地和思想的光泽出现了热烈无声的交汇映照。十九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文学批评家柯尔律治曾经指出:“诗是思想领域中形象化的语言,它和自然的区别,就在于所有组成部分被统一于某一思想或概念中”。
当然,诗人对自然的抒写并非是从自然到自然的简单描摹,而是把个体生命的境遇投放到大自然的情怀和灵性之中,在更为辽阔的时空来解读个体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在自然与个体生命的相互构建和相互依存之中,既飘逸、空灵地抒写了自然,又平和地解读了人生的境遇。并在思想的高地与阳光一起接近了生命高远的本初和宁静,彰显出真正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诗学魅力。
在周庆荣的散文诗中,充满悖论的思辨句式又是其一个鲜明的特征。这些句子总是把人们从世俗的现实氛围之中托举到一种形而上的时空之中,在虚实的互动之中,使文本获得了一种幽思的魅力,读者总是在那些深邃而奇绝的文字背后被折服,被慢慢渗透,被吞噬……
周庆荣先生散文诗集《做一个有理想的人》的文本是朴素的,又是高贵的。朴素是诗人完全置身于大自然的语言态度和生命姿势,而高贵的是诗人近似于神性的幽思所抵达的精神的深邃。它的思想容量与美学品格皆令人可叹,是现代散文诗不可忽略、不可多得的优秀之作。他将触及灵魂底蕴的写作,作为艺术追求的目标。我想周庆荣先生一定把散文诗当成一份伟大的事业来做。他在朴素中所展开的世界,却又是深邃的。读这样的文字,我的灵魂被渗透、被撞击。而更加令人赞赏的是诗人把一种生命态度和诗学主张完美地统一起来,并让文本践行着自己的诗学主张,这就从更高的散文诗建构的意义上,凸显了诗人对人本和文本的虔诚和敬畏。当然,也昭示了诗人对散文诗的更为辽阔而深邃的遐思与构想。
发表于《文艺报》2011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