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完全没有料到第二日会变得如此糟糕。
2
那一年的五一下着小雨，黄金周出行的人仍然很多，在他前面排队的旅客大多已买不到当天的车票。往徐城的班车却出奇的空，离开车一个小时居然买到2号座位。徐城既不是旅游城市也不是大城市，想想人少并不奇怪。
这次出省之行，是五一前一天下班前几分钟突然定下的。妻子和女儿下午由在公司上班的表弟开车一起回老家去了。他不愿回去，他怕听双方父母的唠叨，唠叨琐事、唠叨钱，更多的是唠叨他摇摇欲坠的婚姻。他已经四十岁了，他不想在不惑之年还有人来管他的家事。但五一怎么过呢？他想在家整理自己的诗稿。他几年前就计划在四十岁生日到来之前，把自己从十几岁开始写的那些诗整理出版。他想，当年与他一起为诗疯狂的人还有几个有这样的兴致？出诗集也好像是若干斯年以前流行的时尚。他那时没想到出版，现在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属于诗的时候，反而有了这种想法。但他知道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很久很久以来深埋心底的梦想。这个梦想再不抽芽吐穗，可能就将闷在土里，腐烂，然后永被埋藏。
但几乎就要决定下来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夏青。
3
夏青在一家销售主板的电脑公司上班，主要工作是送货、收款。这种活通常都是小伙子干的，但夏青的公司人少，她刚来也就只能干这样的职位。
夏青的公司在二楼，每次送货的时候，她都要路过他的门前。
他一开始感到新奇，怎么会有一个女孩子做送货员？渐渐就留意她了。
她大概一米六不到的个头，不算高。年龄不到20岁。短发，圆脸，秀气中透出高雅，这种高雅并没有因为她是送货员而丝毫逊色。她经常穿着线衣，这让她饱满的胸部显露无遗。如果身材高出10公分，他想，可能她就不会天天在这个电脑城出现了。
在电脑城繁忙的每一天，在电话还没有接完手机又响起来的分分秒秒中，她每天数次经过他的门前，把货送出，把款收回。他慢慢习惯了边打电话边谈业务边注视她的身影，直到有一天她不经意地抬头看着他，那阳光般明媚的目光一下子震慑了他。她给了他一种在寒风中打颤的感觉，但内心涌起的不是冰冷而是火热。
4
真正认识她并知道她的名字，是在一个月后。
他的中维公司与夏青所在的科信公司有生意上的往来。
中维做系统集成，经常用到科信经销的主板。因为是楼上楼下，而且量较大，所以每次都是科信的销售经理把货送下来。每周一次结帐，则是科信的会计下来。他只知道夏青是科信的，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不好无缘无故地问，自然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告诉他。
这个星期他到下面省辖市的二级市场跑了一圈。中维公司作为很多产品的省级代理，厂家或国内总代理商对他都有出货量的要求。以前他不太重视渠道建设，导致邻省的代理大量往他的区域内供货，给他的生意造成了损失。他亲自跑渠道，被邻省的同行称为收复失地。
回到省城他没有休息，一下车就到公司上班。想一想，他已经一年多没有休过星期天了，除了五一、十一、春节和出差，他几乎天天在公司。他经常感叹：既然你离不开IT，那就只有为它拼命！为Intel、为Samsung、为Seagate……
也就是这一天下午，夏青第一次走进他的店里。
“杨总，您看上个星期的几笔款能不能结一下？”
他一天听人叫“杨总”几十遍，即使说不上烦，也绝不受用。这两个字第一次从夏青口中叫出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
“你是……”他装作不认识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不认识她。
“我是科信的。”
“哦。”他接过账单。“多少钱？”
“27000多吧。”
“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他没有抬头，显得漫不经心。
“但我天天见到您。”
“是吗？”听她说她天天见到自己，他莫名其妙有点激动。但这仅仅在内心。他是一个不愿轻易暴露内心感受的人，无论是爱还是恨。
“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您天天见的人多，怎么会注意到我呢？”她莞尔一笑。
这一笑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眸光一样令他感到震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笑。以往她路过他门前的表情都是冷漠的，或者说是与她的年龄不相吻合的严肃。而这一个笑容却清澈明媚，蕴藏着改变一切的力量。
他感觉到这个笑容将改变他。难以见到的东西才是珍贵的。他以前总觉得她身上缺少点什么，但又说不清楚。现在终于发现缺少的就是这个笑容，与她遍布周身的青春气息是如此契合，像久处黑暗的钻石见到阳光，瞬间爆发出夺目的光彩。
她因这个笑容而变得完美。
“你叫什么。”他在账单上签完字，递给她时像是顺便问了一句。
“我叫夏青。夏天的夏，青草的青。”她又笑了一下，接过账单，“谢谢您。”
5
他感到自己要被征服。被这个比自己年龄小一半的女孩征服。也许是家庭生活的死气沉沉，也许是六年前那场婚外情结束后的感情真空。他这一次看来注定要被唤醒，唤醒那蛰伏多年的激情火焰。这火焰已熄灭太久，深埋在日复一日忙碌不休的生意场上，深埋在女儿从小学到初中年复一年的家庭教育中，再不点燃，就会永久熄灭。
因为他已快四十岁了。激情燃烧的岁月正在一步步远离，他已越来越找不到让自己冲动的借口。
他决定不让这一次从身边溜走。他知道能让自己震慑两次的机遇可能不会再有，他迫切地想再燃烧一次，哪怕精神和肉体双双烧成灰烬。
6
她仍然每天数次经过他的门前，只是他们四目相接的次数多起来。她不再象以前那样匆匆走过，而是常常不经意地注视他一下。他不知道她的感受，每次短暂的一瞬，都会在他心中擦出火花。
尽管他时时盼望，但她再也没有来找他签字。从科信会计口中得知，她那天只是临时代替会计来结一次账，而这种“临时”不会变成经常。
他找不到理由接近她。他为此懊恼。
请她吃饭，请她喝茶，请她唱歌……为什么？他说服不了自己，当然更可能说服不了她。他不想被拒绝。他的年龄时时提醒他避免这种挫折。他也害怕被拒绝，如果第一次被拒绝，他相信自己不会有第二次的勇气。
7
机会终于出现了。
电脑城的一个信条是省钱就是盈利。因此，很多公司都是共线上网，这样一家只花20元就搞定了Internet。
这一天他接线的公司交换机出了故障，而有一个急要的项目报价书要通过BQQ从北京发过来。他想到了科信。
刚进科信，会计小林见了忙招呼：“杨总，你怎么亲自来了？”
“我那边网不通，到你这儿来接一份文件。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都请不来呢！”小林的客气让他感觉不错。
他坐到电脑前扫了一下科信，夏青不在。
尽管是电脑公司的老总，那时他却基本不会上网。家中的电脑一年开不了几次，女儿偶尔偷偷玩一把游戏，被她妈发现了立马得关机。他想，家中的电脑如果不上网不玩游戏，剩下的就只有贬值一个功能。这台三年前花了近一万元买的电脑，现在已不值2000了。
幸亏有小林帮忙，他顺利地把文件下载到U盘中。
“杨总。”就在他盘算是多留一会还是直接问夏青去哪儿了的时候，一个他盼望已久的声音响在耳畔，“您怎么有空上来？”
站起来时，他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很吃惊自己会激动成这样。这种哆嗦好像只在20岁前才有。
值得庆幸的是夏青并没有发现，就是发现了也绝想不到是如此原因。
“哟，小夏。”他马上恢复了镇静，而且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补充了一句，“专门来看你呀。”
“是吗？”夏青一笑，表情中带着一些奇怪，可能是认为彼此熟悉的程度还够不到开这样的玩笑。
小林哈哈一笑，“杨总，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
“那就是说我很古板喽？其实人都有浪漫的一面。”
说到浪漫，话题多起来，气氛也不再那么拘谨，不知不觉聊了十几分钟。
“你做了那么多KTV场子的设备，歌唱得不错吧？”小林这句话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让他很长时间都在感激她。
“岂止是不错，听说基本上具有开个唱的实力了，是吧？”夏青的这句话第三次震慑了他。因为这句话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夏青可能了解他。这种了解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不管是全面的还是局部的，都说明她也关注过他，而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故事，都是从彼此的关注和了解开始的。
“真能开个唱的应该是你。”他大胆假设了一下。一般情况下，喜欢唱歌的人才会去关注别人歌唱得如何，才会说出“个唱”这样很专业的名词。
“听谁说的？”夏青一脸惊讶。
他暗暗佩服自己的判断。笑而不答。
“小夏歌唱得好？不会吧？前几天我们去KTV，她一首也没唱。”小林摇头。
“真人不露相嘛。今晚我请你们去唱歌，夏青会唱你买单，不会唱我买单，怎么样？”他顺理成章切入了正题。
“好呀！”小林一口答应，看着夏青。
夏青在犹豫。他不敢给她考虑的机会。“晚上我请你们吃饭，算是在这儿上网的感谢吧。下班我打你们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