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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执浩、雷默关于《宽阔》的访谈

发布: 2014-3-20 20:11 | 作者: 张执浩/雷默



        提问:雷默 
    时间:2013年12月
    形式:电子邮件
        
        雷默:祝贺你刚刚出版了个人第四本诗集《宽阔》,请介绍下这本新诗集。
        张执浩:《宽阔》是我迄今为止出版的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它收录的都是新世纪以来的作品,主要是近三年来的诗作。之所以很看重它,是因为这些诗作基本上体现了我的写作面貌和美学倾向。通过这部书,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张执浩”了。呵呵。
        
        雷默:几年前,你曾经提出“主动生活,被动写作”这样一个主张,请问当时你是基于怎样的背景提出这个主张的?你如何阐释这个主张?
        张执浩:这个说法是我2009年在佛山“赶路诗会”上提出的。我觉得当代诗人太在意“写”了,而忽视“活”的重要性。我们读到的很多诗歌都很难见出普遍的人性情状来,既不见挣扎,也不见安放,只有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这很可怕。诗歌不是写出来,我越来越坚信这一点,诗歌应该是从我们内心深处涌出来的;而且我还相信,诗歌你写不写它都在那里,诗人的任务是去发现它,然后加以指认。
        
        雷默:在诗集《宽阔》的“跋”中,你说剩下的时光,要“目击成诗,脱口而出”。这是否意味着你在追求新的诗歌美学,你的诗风也随之将发生变化?
        张执浩:最近几年我把大量的精力放在了重读古典上,我想从这些源头性的诗人身上找到一点与我个人写作的瓜葛。去年应某媒体之约写一篇纪念杜甫的文章,我开始梳理前期的阅读和想法,于是在文章中提炼出了“目击成诗”和“脱口而出”的观点。其实,这个观点本身并不新鲜,甚至可以视为我倡导过的那种“被动写作”的延伸,只不过这次我将它与我自己的写作比较熨帖地结合在了一起,所以就显得具有个人意义吧。一个写作者阶段性的风格变化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我可能更在意对自我风格的强化,当然关键还在于你那里值不值得强化,如何强化。
        
        雷默:对一个成名的诗人来说,诗艺的突破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我们不难找到多年来不断重复自己的诗人,也不难找到诗艺不长反减的例子。这么多年来,你认为自己的诗艺有哪些突破?这主要得益于你对生活的感悟,还是别的?
        张执浩:事实上,并不存在纯粹的“诗艺”,尽管一首诗首先是个技艺活。诗歌的技艺一定与诗人对这个世界、对于生活的认知有关,一个自觉的写作者他写着就会发现,真正好的诗歌往往有“捉笔”的嫌疑,而那恰恰是生活的意外。稳健的诗人应该既有意料之中的好,又要随时准备迎接那种意料之外的好的到来。十年前我在办“平行文学网”的时候曾引用沃尔科特的诗句:“改变我们的语言首先必须改变我们的生活”,以此作为网站的旗帜。也就是说,如果你想求得语言的“变化”,首先要让你的生活动起来,要视“生活”为一个动词。至于我自己的写作,我觉得我现在的写作变得非常松弛自如了,已经没有了“写”的架势。
        
        雷默:“我想抒情,但生活强迫我叙事”这句话你是哪一年说的,什么样的背景让你有此感受?这是否意味你曾经是一个善于抒情的人?你现在的诗歌创作中,又是如何处理抒情与叙事的?
        张执浩:这是我在2002年写作《岁末诗章》里的一句诗,后来曾以此为题作过一个很长的访谈,发表在《莽原》和《西湖》杂志上。那时我已经创作了很多小说,叙事所占用的精力远多于抒情。我本质上肯定是一个抒情诗人,而且我觉得诗歌最主要的能力就在于抒情。当然,怎么抒情,抒什么样的情,却是要看写作者个人的造化了。把叙事的元素纳入到诗歌里,强化诗歌的体量,使语言减少无谓的空转,这种手法从来就不新鲜,古今中外很多诗人都干过。只有真正理解了诗歌文体的本质才能充分借用叙事的力量,不然会越写越尴尬。我的很多诗歌貌似抒情,其实里面都有人物和事件,我希望做到诗意的流动,无论是暗涌还是激荡,都不是静止的记录。所以我的很多诗包括很短的诗,它都给读者线性的情绪延伸,场景和画面的可感可触,这样诗歌内在的空间感就扩大了。
        
        雷默:你曾说“现在我读诗又往回读,回到唐诗宋词,古典诗词”,请问在古代诗人中你最喜欢的诗人是谁?在现代诗人中,包括国外的,你喜欢的诗人有哪些?有受到他们的影响么?
        张执浩:这个问题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了。我最喜欢的古代诗人还是杜甫,其次是王维。国外诗人近一点的我喜欢米沃什、阿米亥、扎加耶夫斯基这一路的。但我的写作基本上没有受到过哪一个诗人很大很深入持久的影响,如果非要说的话,我今后可能会进一步倾向于杜甫吧。我迷恋杜诗里的那种重建自我现实的能力,那种挣扎与平静交织的现场感。
        
        雷默:在谈到当下的诗歌时,你曾经用到一个词“意淫”,对下某些语言华丽,但内容空泛,读完不知所云的诗歌提出了尖锐的批评。那么,在你看来一首好的诗歌应该具备怎么样的条件?你的“去标签,去文化”论,是否是说,让语言回到最初的指事状物的功能?
        张执浩:首先我想强调一点,我喜欢老实的诗歌。这里的“老实”是指情感的真实,其次是语言要落地有声。我曾多次说过,实话实说是人与人之间交流最经济最便捷的方式。人类的文明已经被所谓的“美”和“好”带入了一个死胡同,过多的修辞已经让很多人不会说话了,一拿起笔来就装腔作势装神弄鬼,这是非常可怕的。真正好的诗歌语言应该是有速度、有力量,同时也有分寸感的语言,它可以准确而清晰呈现我们内心的面貌。所以我们的诗歌语言不仅要落到实处,还要能溅起尘埃,去掉那些不必要的外在“美”和“好”,回到“真”,这可能是眼下写作的一条捷径。
        
        雷默:你现在还是《汉诗》杂志的执行主编么?你觉得从2008年至今,《汉诗》对中国诗歌的贡献体现在哪几个方面?近几年来,无论是官方的、民间的,还是纸质的、数字化的诗歌杂志逐年在增加,对这种现象你持什么态度?一本诗歌杂志的优劣是否在于编辑的水平?
       张执浩:《汉诗》已经办了6年出版了24卷,从今年开始我们每年增加一本《汉诗年鉴》。我一直将《汉诗》定义为“诗歌读本”,它首先不是刊物,也不是纯粹的诗歌选本,《汉诗》是一本连续出版物。我们采用的是“公开出版,民间立场”的编辑原则,充分利用各方面的资源来搭建这样一座诗歌平台,现在,这座平台越来越坚实了,这是令人欣慰的。《汉诗》对诗坛最大的贡献可能在于,比较全面地呈现了当代诗坛最原生态的面貌,我们推出主要是活跃在创作“第一线”(而非“第一流”)的诗人,尤其是那些长期被遮蔽,没有机会发表作品的“新”诗人。这得益于汉诗的编辑团队,几个编辑都是当年办网站出来的,对近年来的中国诗歌整体面貌和走向都有清晰的认知能力。其次,《汉诗》可能开创了一种新的出版模式,即,用政府资金来办民间刊物,推动政府对文化的扶持力度。这种模式虽然无法推广,但值得探索,前提是确保对诗歌的尊重。
        
        雷默:现在不少城市的诗歌活动很频繁,如深圳、北京、西安、成都,武汉的情况怎样?可否介绍下“公共空间诗歌”活动?频繁的诗歌活动或许并不代表诗歌的繁荣,但作为诗人,我们是否有让诗歌繁荣的可能?或者说,诗歌又是否需要一种繁荣?
        张执浩:让普通百姓享受当代诗歌的成果,这是当代诗人必须经历的一环。武汉这两年在持续推动“公共空间诗歌”活动,反响非常不错。去年是和英国领事馆合作,在轻轨1号线同时推出了373块诗歌广告牌,吸引了很多市民驻足,品读,有的诗歌还在争议中得到了传播。今年,也就在这个月我们将在地铁1、2号线同时展出500多块诗歌广告牌,选出的都是在当代诗坛很有影响力的诗人和作品,今年是与法国领事馆合作。下周,我们将在洪山地铁站举办一场大型的诗歌朗诵会,届时会有很多重量级的诗人到场。我一再强调,让民众与诗歌遭遇,让诗歌充斥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这可能是当代诗歌最具有挑战性的经历,也是我们将诗歌渗透进现代文明进程中的一条渠道。尽管诗歌的边缘化不可改变,但至少我们可以通过改变诗歌的传播途径,使现代诗歌的内涵和外延都有所拓展吧。
        
        雷默:诗人中有很多人都在写小说,较为成功的有韩东、何小竹等,你现在的创作是以小说为主?还是诗歌?什么原因促使你去写小说?
        张执浩:我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写小说了,找不到写作小说的内在推动力。我还是觉得写诗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也许真的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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