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建英小传
查建英,曾用笔名扎西多、小楂。北京生,北京长,父亲籍贯江苏,母亲籍贯湖北。1978年至1987年先后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美国南卡罗来纳大学英文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比较文学系,获学士、硕士学位。1987年回到中国。90年代重回美国居住。2003年获美国古根海姆写作基金,再次搬回北京。现在纽约、北京两地居住,任职于纽约The New School 大学印度中国研究所。
曾为《The New Yorker》(《纽约客》)、《The New York Times》(《纽约时报》) 、《读书》、《万象》、《九十年代》等撰稿。
已出版著作包括《八十年代访谈录》、《说东道西》、《到美国去,到美国去》、《丛林下的冰河》、《留美故事》、《 China Pop》(《中国波普》 )、《Tide Players》(《弄潮儿》)等。
其中《Tide Players》 被英国《经济学人》 杂志评选为“2011年度最佳书籍之一”;《八十年代访谈录》被多家中文媒体评选为“2006年最佳年度图书”; 《China Pop》被美国《Village Voice》 杂志评选为“1995年度25本最佳书籍之一”。
“找到的就已不是你所要找的”
——查建英访谈录
江少川:说到新移民文学,你是绕不开的一位作家,可以说,在八十年代,你和苏炜的作品是新移民文学的开山之作,而且起点很高。有学者认为:你的小说是开了留学生文学的先河?请你具体谈谈当时学界是如何评价的?
查建英:当年的那些评论我没有收集过,也记不清了。手边留存下来的,是我的三本小说集,每本里有一篇序,实际上就是三篇评论。既然你问,我就又找出来看了一下。第一篇序是黄子平写的,他是我的北大同学、好友,写得非常感性,不仅分析了作品,还讲了我这个人,包括一些当年的花絮。我就不在此摘引了。
第二篇序的作者是于青,她认为我的小说属于“典型的文人小说……读她的小说,就像是读一篇缩小了的《围城》,既有好看的情节,又有漂亮的文字……作者对人物的描写完全是白描的手法,简洁、形象而又传神,笔墨没有文人小说的平板,却有着笔记小说的简洁。……既可以在她的小说中欣赏到人物性格的深层次的分析,也可以品味到在人生转折的关头作者所做出的哲理思考;既可以领略到作者在西方文化熏陶下的中国式的讽刺与幽默,还可以享受到最纯粹的小说情节的生动曲折。这些特点,集中在查建英的小说中,就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小说的特殊魅力。”哎,夸得我好舒服呵!
第三篇序最长,原本是张颐武发表在一家刊物上的评论,里面有不少有意思的观点和分析,我读了也受到启发。随手摘录几段概括性评价的话吧。张教授在描述了一番八十年代实验小说的盛况之后写道:
“在这种状况之下,查建英的出现变成了一个尴尬的事实。她的小说呈现了一系列难于解释的因素,成了一种无法归类的本文。 查建英是从世界先锋艺术的大本营——美国归来的,但她却老老实实地讲故事;她具有几乎所有中国作家都难于具有的跨文化的时空经历,但她却倾向于零碎地捕捉日常生活的细小的趣味;她具有相当的文学教养,但却只显示了一个中产阶级的中国女性的惶惑和焦虑。查建英难于成为任何流派和群体的一员,她的写作却受到了完全不同的人们的称赞。”
“查建英在自己的文学本文中进行了一种跨文化的探究。……她的小说以一种传统的形式,细致入微的写实技巧描写在我们看来 具有着某种隐喻的意义。她把‘中国’及其文化的困境,以一种个人经历的方式凸现了出来。查建英赋予了她的小说一种挥之不去的,完全无法摆脱的‘意义’和深度。她留下了一个紧张的文化上的夹缝,她把第一世界/第三世界间的对峙戏剧化了。”
查建英 “用一种独特的直言不讳表述了我们困境的全部深刻性……并不关注文学本身面临的问题,但她却在日常生活的层面上最好地描述了这些问题。因此,查建英和她的小说世界才是不可替代的,它呈示了自身的特异性。”
查建英的小说“突出了一种全球性的后现代的处境。”“在对以往的理想主义的感伤和凭吊之外,留下的是一种‘随俗’的无奈和欣快。”
不知道这些摘引是否回答了你的问题。至于有学者认为我的小说开了留学生文学的先河,那肯定不准确。更早的从台湾来的那些留学、移居西方的作家且不说,就是大陆留学生比我更早发表小说的,一定也大有人在,虽然我自己对此没有研究过。不过,倒是记得当年李陀读了《头版新闻人 物》和《丛林下的冰河》之后,曾对我说:原来不太看重留学生文学,现在由于你的加入,份量就不一样了,它和国内的写作也有了一种新的关系(大意)。
我想,虽然在八十年代中期“出国热”也开始了,毕竟中国人对外界的了解和信息都很有限,和现在无法相比。当时的“新移民文学”,大多是由一些正在海外读书或者打工的中国人在上学、谋生之余写就的,基于一些短暂、匆忙、浮浅的经验。很多出去的人外语不太好,或者基本上生活在华人圈子里,对所在国文化和社会人情的体验、观察和思考都不深,往往就成了一边走马观花地看西洋景,一边写思乡情、游子心。而国内读者呢,常常也带着猎奇心理来看这类作品。我不是说我的小说里没有这些浮光掠影的西洋景,尤其是那些我在美国上学期间写的短篇小说,往往也是急就章。但我1987年回国之后那两年,时间比较宽裕,写得更从容些,可能里面就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使得读者和评论家们觉得有所不同。还有因为我不是只生活在华人圈子里,取材也会有所不同。 比如《头版新闻人物》的主角是一个犹太人,主要人物也多数是美国人;《丛林下的冰河》里一大半故事发生在一个几乎没几个中国人的美国南方小城,主要人物里不仅有美国人还有个印度人;《献给罗莎和乔的安魂曲》的主角是一对美国老夫妇。
江少川:今天读你的《丛林下的冰河》仍然会激动不已,其思想内涵与艺术水准都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称它为新移民文学的经典是不为过的,你怎么会想到写这部作品呢?你当时是如何构思的?它反映了那个时代留学生一种怎样的心态?
查建英:谢谢你的欣赏。这也是当年我自己最满意的一篇小说。直到现在,有时候还会遇到陌生读者跟我说,当年他/她如何如何喜欢《丛林下的冰河》。
那是1988年,我住在南京,本来应该写英文的博士论文,结果完全用来写中文小说了,而且从此放弃了完成博士学位、去大学当教授这条路。可以说,写完这篇小说,我也在心里给自己的留学生时代画了句号。
我留学期间写美国生活的短篇小说,可能有点像是一张张明信片,快速地捕捉一组画面、一种情绪氛围、一些人物素描。写中篇不一样,总想能刻画、传达更多的东西。我被转载最多的中篇小说其实是《到美国去,到美国去》,七、八万字,黄子平说“它是巴尔扎克的拉斯蒂涅或德莱塞的 《嘉莉妹妹》的中国版”。 但那是离我个人经历比较远的一个故事,讲述一个外省女知青到了美国,如何为了物质上的成功而艰苦奋斗的故事。那女主角伍珍与我的生活轨迹、追求、情感方式都很不同,所以我可以安全地隐藏在一个虚构的男性叙述者背后,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去讲那个故事。
《丛林下的冰河》呢,故事和人物虽然都是虚构的,叙述上也有一点尝试,比如故事中套故事的手法,但不少人物都有原型,总体讲它大概是与我个人生活经历最接近的一篇创作,也就是自传色彩比较强的小说。当时我已经在美国生活了五年多,回国也一年了,有很强的冲动想回顾、整理一下自己整个出国的心路历程,把看到的、获得的和失去的,把心底很多困惑和感情写出来。这样,那些有关冒险、探寻、爱情,有关来自不同文化的人之间的互相迷恋又互相误会,有关不同种族之间的疑虑、隔阂与相通,有关人在成长、走向成熟当中如何安放青春理想,有关他乡与故乡的关系……种种场景、人物和思绪,很自然就全都涌出来、以不同方式进到小说里了,因为这些都是我在美国那几年里亲身体验、日思夜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