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我大学毕业,工作尚未寻到(因为关系不到位),我暂时回到乡下和父母住在一起。那些日子焦虑伴随我,我一方面企图以乡村的宁静抚慰自己,一方面正在多方努力心寻求一份工作。但两方面效果都不理想,没有一个用人单位给我提供任何回音,所有发出去的简历都如石沉大海。父亲说为国家工作得走动一下,但父亲是个农民,母亲也是,从未上过甚至一年级的学谁也不认识,只能认命,同时没钱。故乡下的宁静非但不是安慰还使人睡不着,焦虑症正候在枕旁。我也清楚自己的担心没有必要,母亲却常安慰我说某某某家也是如此如此……甚至还有更遭的一些人的际遇。
2009年5月,持续了近半个月的强降雨,刚开始村民们为这场即时雨而感谢老天,可以打田栽秧,赢个丰收年。但雨势一直不减,甚至发了洪水,许多农田被淹,雨从清晨下到晚上,晚上更加猛烈。天气预报每天警示,这些强降雨地方极易发生泥石泥,山体滑坡,农民们无法注意这些。一夜里,村东头的确出现了滑坡,饶幸无人员伤亡,因为东头人家散在,因滑坡而倒的树刚好倾到一户人家大门口。清晨这户人家才发现,当然还有另一个发现却惊动了全村。刘家老母的坟被雨水冲暴了,棺材露了出来,坟体滑坡近五米。更让人惊恐的是,在坟里(即在棺材旁边)莫名其妙地躺着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腐烂难以辨认。但无论大人小孩,全村人谁也不愿说却在猜疑着,这的确古怪,刘家老母死时是单独下葬,周边也没有别的坟,就是有一个坟群也没有因滑坡而受任何影响。这具年轻男尸从何而来?村委会经过商定把这件事向公安部门上报。等候回音。
2009年4月中旬,村北陈氏之子张保(化名)死亡。张保年37岁,陈氏唯一的儿子,未婚。张保有两姐,大姐嫁安徽(实为人贩子拐骗嫁与某村一大二十来岁老头,后居然怀孕生子,也就认命。)极少有机会返乡。二姐右腿残嫁黔东南一户贫困苗家,男人善良,却好赌,嗜酒如命。张保97年就外出务工,远到东莞,绍兴等地,私人制鞋皮革小厂内做工,由于其憨厚老实多不得工钱。02年被江门一小厂暴打返回乡里,仅3800元带回乡里。当年用大部分钱翻修房屋,另一部分为其母陈氏治疗,在乡里输液近半月,钱去了不少,陈氏的瘫痪未见好转。张保开始在附近乡村做零星散工,勉强糊口,极少与村其他年轻人往来。09年4月12日传出张保死讯,全村如从睡梦中惊醒,大家突然意识到此人之存在。结果发现此人之不存在。葬礼在阴郁无声中进行,全村人在背地里议论,张保死了全没有尸体,似乎是陈氏提前将其埋葬。谁也没有说,陈氏却大悲,彻夜哭泣。最后将一个无儿的空棺材葬在坟场。这乃09年本村第一怪事,但人们却故意回避谈及此事。
06年,杨某骑摩抚车在村东头坟群晚归发生车祸,至左前额2至3公分伤痕,右腿胫骨断裂。送至平坝县医院无法医治,因血管破裂需血管缝合,又送贵阳医学院,经治疗保住右腿。杨某私下述说那夜之事,他返村时已是深夜约莫两点左右,乡下人都睡得早,借灯光他见一人影在坟场中出入,凝是鬼怪,于是注意力分散撞到跑边一大树桩又跌到一水洼中。
同年,村里的一群放牛娃在坟场放牧,不慎将郭家坟的一块石头蹬落在地,孩子们胆怯地向坟内窥视发现坟内是空的。被吓住的孩子们将石头放回原处再不敢到那处放牛。村民们开始议论此事,认为杨某所遭遇人影绝非鬼怪而是一盗墓人,人们开始愤怒,祖坟被盗这是奇耻大辱。但农民们转念一想:本是农民,又非帝王,那坟除了尸骨啥也没有,再加上谁家也不愿惊动祖先的尸骨魂灵,这事就不了了知。谁愿盗谁去盗吧,甚至有点欢迎的味道。
09年5月的大洪水发生之后,加上以上诸事,人们疑心张保就是那盗墓人,他一定是某次盗刘家老母的坟时死在里面。事后陈氏看其不归就知儿子死在墓内于是在4月中旬宣布张保的死亡同时没有尸体下葬,其时他早已葬在刘家老母墓中。
09年5月20日,公安部的白色小车冒雨驶向村里,村民们在不安和烦躁中接待了三名男警察一名女警察,其中一名为法医。村长向他们述说了这一系列怪事,并把村民们对陈氏及张保的议论也陈述了。五天后结果证实,年轻死尸的确是张保。陈氏被抓捕到乡派出所审讯,但陈氏的供述却让所有人震惊。
"02年,保儿(张保)从江门回来,他说:'妈,我头痛得厉害,我怕是要死了。'我一听心里烦闷,这可是我唯一的保儿,他被人们打得内部病了。他说:'我已经连续几个月睡不着,我一闭上眼睛就害怕,脑袋里只有死,我想到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还活着的人也被我想成了死者。我无法再生活了,我想死,又害怕死。'保儿白天时强装出安宁状,因此外人无人能看出他的这病,我们不敢去医院,这病咱们瞧不起,花费太大。而且保儿更担心被医院精神病,他向我说过在绍兴时就有一个同伴逼迫成了精神病,被关押在铁笼子里治疗,最终真的疯了以后才被放出来被乡里带回老家,那是一个藏人。我们张保自从江门回村后就担心被精神病,他只放心告诉我,保儿爸爸死得早是挖煤给煤洞砸死的。我也痛,我这老婆子真想替保儿去死,左思左想后,在05年一个夜晚,我对保儿说:'你去坟场躺在你父亲坟边吧!'我也不知是怎么有这个想法的。那晚保儿便去了,保儿一向听话,在那里他睡着了。第二天保儿回来跟我说他在那里不害怕,死的重压没有了。当天晚上我又命令他去并且对他说:'保儿,你全当自己死了,这样你就不惧怕死了。'这样保儿的症状开始恢复,但新的担心让我们害怕,因为长期如此被人发现睡在坟场会被人们认为是精神病的。后来保儿自己带了挖崛工具去,他就挖开那些坟和那些死人睡在一起。全村的死人都和他睡过了,但我保证我们家保儿一点东西也没盗。4月8号,保儿不再回来,9号,10号也不回,11号我想保儿一定安息在某家坟里了,12号我对外宣布他的死,我看到保儿平静地死去,我感到心慰,他不再忍受这世上的苦了。但我心痛,保儿本可以再活很长时间,而且我不愿把此事对外,我希望他的死不被触动,他起码可以平静地在那里。"
09年6月1日,也就是儿童节那天。公安人员在张保家中,在其碗柜的一个缝隙中找到一张张保留下的字条,字为铅笔笔记:我感到任何物都可能使我死去,未死之先,我已死了。妈妈最近命令我去睡坟场,我对生命突然有了信心,当与郭家老祖宗睡在一起时,我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我是个活物。于是我挨家挨户与这些尸骨入眠,生命的力量注入我体内。我有些言怕,不是这些死者,而是活人,我得小心些,再小心些。字条没有日期。
09年6月中旬,陈氏已死,7月我回到家中,父母把这个赅人听闻的事告诉我。当然他们旨在我能从中获得些许安慰,慢慢应对生活,而且我是个农民应当学会忍耐,他们教导我。我把此事向外公布也希望那些和我一样遭受命运不公的穷人家孩子们学会忍耐,生命是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