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脚下的几滴水聚成一汪小泉,小泉不安于寂寞,嬉戏,跳跃,最终骗过父母的耳目,逃离。一路汇入不少志同道合的溪流。这支队伍当初只是贪耍,并没想会走多远,打死也没有跨越大半个国家扎入大海的想法。但她们却实现了,虽然路途曲折,绕了不少弯路,就像一个人,坎坎坷坷,终于还是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成长期的河流一心向往远方,由涓涓小溪汇成汹涌大河,渐渐地,发现路无尽头,有些索然了,步子变得沉重,思乡的情绪越来越浓。宁夏中卫沙坡头,腾格里沙漠边缘,思乡的河流迷失了方向,一路往北,与故乡巴颜喀拉山相隔数千里,地表则是小江南的色彩和风景,身后两道矸石般堆将的铁灰色山门将后路堵死,使她不再怀有南归的想法。河流一路延伸,一路滋润这方黄土。西边有巍峨的贺兰山护卫,傍身的是丰腴的河套平原,这里有一方小气候,葡萄遍地飘香,河流被熏醉了,晃晃悠悠北行,已不再激昂,似乎沉迷于这方地域。
流浪的脚步突然有一天收住,河流的思想拐了个弯儿,西边有高山阻挡,只能向东。
两岸的草原虽然芳草萋萋,但一马平川,没有过多的风景,很易乏味。河流不安于平庸,否则就不会有当初的叛逆之举了,想到北去已寻不到什么乐趣,便头一扭,向了太阳。
阳光是催生的,河流的希望重被点燃;希望不是回望,而在远方;河流不再沉迷和思念,心情和步子欢愉起来,不再是初生时的盲目贪耍,而是向往新生活的奔腾;尽管也有一些逆流的浪花和洄漩,但汹涌洪流习卷着她们一路向南,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一脚踏入晋陕峡谷。
对于一条河流,经过一段如此豪迈的历程是过赢的,一路高歌猛进,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又不是一泻千里的湍激,该急则急,想缓则缓,尽享自由。
人们都说这条河流九十九道弯。弯则何为?水遇岩岸,水性柔,石则刚;倘若洪水平原,则像女人敞开的怀,白亮亮,黄浊浊,裸露得灼眼,太煞风景。河流蛇行,蛇曲为美,曲得圆润,曲得阴柔。河流经过大风大浪,从高原一泻南下,后来又匆匆北上,错过了展现婀娜身姿的机会,幸亏离终点还很遥远,又进了峡谷。
河流原本雪水的清纯,进入河套,在黄泥里打滚,变了颜色,成了一线黄汤,幻成了黄蛇。黄蛇逶迤而行,起初有些蛮撞,啵啵地撞着两岸,将身体弄得很疼,弄得脾气很躁。老牛湾是黄河入晋第一湾,晋陕峡谷的第一次曲身,蛮撞得很,撞得差点碎身粉骨,撞得山嚎叫,水咆哮,水雾化为气,笼罩在村子头顶;村子阴湿得紧,凝重的雾气似乎随时会扑将下来;水车呜噎,筏子艰行,一处好风景被狂躁的水生生搅浑了。
喘着粗气一路撞到碛口,水域宽了,河流似乎也平心静气,不再与自己过不去,不再匆匆忙忙赶路。河流学会了散步,学会了在商人的筏子上嬉闹,爬到他们的鞋子上,跳进他们羊肚子手巾里,钻入他们温热的脖颈——水太凉了,需要找个地方暖暖身子。碛口有灯火,有车喧,有琴书,月亮之下,河流会在某一刻停下脚步,那怕只一秒钟。
河流悟到了许多事情,不再气躁,尽管有时还得匆匆赶路。河流学会了闲情逸致,学会了携风曲行,顺路曼舞,将身子扭成蛇,将峡谷变成了舞池。河流来到永和地界,已达游刃之境,一次次华丽转身,尽显青春的活力和优雅,蕴着文化的节奏,将浑身的精气播撒,形成了河流最为绚丽的壮景。在这里,青春的河流爱上了永和,那个从甘肃境内就同行的脸涂蛇图腾的名叫伏羲的黄脸酋长被永和岸边通红的枣树绊住了脚跟,他与裸着上身腰缠树叶的一干人索兴歇在这里不走了。这方草木田土同样迷住了河流,脆甜的红枣和崚嶒的山体勾住了河流的魂,河流扭动着身子不愿离去;但河流的脚步终归是要走下去的,奔腾不息,无尽无止,才是河流生命的全部意义,于是只好放缓脚步慢吞吞地走,晃悠悠地绕;每一次扭动都是一次回望,眼生生地看着这里深爱的一切,最终河流绕了一个近似完美的乾坤湾,那么周正,多么优美,凸显天地之灵气,乾坤之轮回。
恋爱中的河流尽显永和之和,她的流速是那样的充满柔情。将脚插入水中,静静的抚摸如同母性的慈爱,这也许是世间最有色彩最有分量(含沙量大)的河流了,正因此,她的厚重与博大才无法估测。万里河途在这里算是最为平和的一段,也由此,岸边筑起一个小山村,专为被洪水吞噬的生命招魂泊尸。人说这条河流的色彩是单一的黄,在这里,并不斯然,河流的色泽随时节变幻,兆示河流的小情绪,小惊,小喜,小忧,小伤。
只是河流不知道,晋陕峡谷的壶口还等待她和她们最后惊天动地的一跃;然后几度疲惫,摊开身体,仰面八叉,浪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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