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著我爸的輪椅在醫院花園裡跑了好幾圈，我爸很高興地說︰「就是要坐你的飛機才拉風！」以前他還沒出車禍把腦袋摔壞以前，我從沒聽他使用過這個年輕人才會用到的詞"拉風"，我很想笑，但這時我卻好想倒下去就永遠不要再起來了！這是我爸傷倒還在世那幾年時猶未磨滅的舊有記憶。趁著微風陣陣的下午，我爸"坐飛機"坐過癮，會有一陣子安靜，我站在輪椅旁睡著了。
有位醫院裡的護理師經過身旁，好笑地問我︰「你站著也能睡，怎麼練的？」這個功夫是以前在陸戰隊受訓時練就的，不但坐著能睡，站著能睡，人在最累時走著也是能睡的。曾經有個很有趣的經驗，我們部隊連日徹夜越過大武山的深夜裡，身上是將近二十公斤重的裝備，每個人都是閉眼幾秒睜眼幾秒，如此點放似地餵著瞌睡蟲，然後機械地緊跟前面的後腦殼向前行走或攀爬。
有時只要隊伍前面有一個人遲疑了一步，就會像骨牌反應一般，所有人的臉都會撞向前一人的後腦勺去，然後就可以聽到鋼盔撞擊鋼盔的聲音，吭硿吭硿吭硿......從山丘高處一直連響到山丘下。也有一次，前面沒有傳來鋼盔撞擊聲，卻是破空唉呀一聲，大家都醒過來才發現，有個人打瞌睡腳底踩空，落到懸崖下面去了！行軍一小時會有十分鐘的休息，雨夜裡身上沉重的裝備壓得肩膀和腰桿都在疼痛，我們都是一件斗篷式的披風雨衣，一聽到指令"原地休息，開始！"坐下地只三秒鐘，大家都睡著了！也顧不得屁股底下的水濕，冷颼颼地上下浸透整個褲管，但做幹部的這時還不能睡。部隊這段經歷，很多年後我才體會到，是要為多年後更需要耐力的日子撐得過做準備，命運所有的起伏都有道理在。
未經長期照顧腦傷病患的人，很難體會個中艱難！我曾兩次不客氣地把某宗教團體推出門去，我知道他們的善意，但沒弄對方式會更增看護者的困擾。有個宗教團體要求我也跟著一起禱告，但此時誰只要能讓我瞌睡一下，就是幫我很大的忙了，拜託不要要求我跟著禱告吧！另一個團體的方式更過份，裡面還有一個人，更有責任照顧她臥病的長輩，她卻整天跟著祈禱團到處去"行善"，他的師姐說︰「前世的因，現在的果。」更讓我生氣！如果我放手不管，就不會有因了，哪還會有甚麼果？！
好聽的話人人會說，宗教大道理網路上只要一搜，一籮筐金字格言貼不完。可我在醫院裡面進進出出不斷十餘年，看到的真相卻讓我感到心沉齒寒！我現在的至高期望，若有一天我不能動彈了，但願腳一蹬就能立刻走人，不要連累別人，自己也可以少受點臥榻之苦。天堂地獄都在人間，衣食無缺，能跳能跑的人，即使不在天堂，其實離天堂也不遠了。地獄在哪裡？看看那些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許多管線的"人"，那就是真實的地獄了，只不過仍在走動的人體會不到那些人的感覺。
長時期在病榻邊來回走動，我開始有了一種直覺，當鼻子裡嗅到一股特殊的腐臭味，我就知道鄰床的病人快要"走"了！家裡三個老人都"走"了之後，我卻開始嗅到自己身上也有這股氣息，洗澡即使用菜瓜布都刮不掉這股氣味，大約超過一年多以後，這股氣息才逐漸消失。那一年我獨自默默在和這股氣味抗衡，我沒向誰哀告過，終於走過去了，但有些內在的"社會功能"已較難回頭，對於一些過於冗繁的客套酬應很感不耐。很難說得清楚我現在的人生觀是些甚麼？我對別人的善意反應也還沒有失能，但轉彎抹角的能力已經鈍化了，有些褒貶難辨的事只能擱到一邊去暫時冷卻，以免判斷錯誤造成新一層的誤會。
上fb後，我本來從沒給任何人的生日問候過，一處帖子如果所有好友簿裡的人都來問候，僅翻頁就要翻到頭昏腦脹！最近一次去致賀生日，雖應好友要求，也因為沒看到洗版似的相同問候語。我也不希望我生日時，網頁上出現一長溜千篇一律的問候句。除非就一件可以討論的事物轉接到我的網頁上，我是不會拒絕的。過去曾有一位老朋友到我頁面上發喜帖，一時間認識的和不識的同樣道賀語塞了好長一列！我用私訊告訴他可以在私訊裡發喜訊，他氣得直接切掉轉發，並把我刪去好友。我沒生氣，不過也不會去道歉，我不想再刻意去應付誰了，這就是現在的我和過去最大的不同，但我的真誠仍在，可能比以前更誠實，不過已不會更圓滑了，看看我最近半年的發文就知道，就連有些會直接影響到我的後果都不在乎了，我還在乎甚麼"懷抱青天傲日月"？！
對於各說各話，鳥無新意，蹦不出一個好點子的政治說帖，我覺得更煩！這種帖子我不會去點閱，我也認為這和愛不愛國無關，過去在部隊時已見過太多；只會說愛國，做的卻都是敗壞社稷之事的人，如果我沒去捧場還請見諒！如果你認為我還是朋友，就請體諒我現在的更誠實觀感。
作者簡介︰季非
季非，1950年生於台灣，祖籍四川。海軍軍官退伍，曾任職印刷業、報社、電腦美工及營建業務。近年於部落格創作詩作、散文、長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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