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参腾出左手,半哆嗦着挪了挪自己的身子,类似重心不稳,晃着掉进椅子上。
他的右腿已经行动不便几年了。刚开始并不习惯,渐渐地他屈服了。他只是瘸了,可远比断了右腿来的紧要。他若是断了右腿,不,他又忙着打消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念头,也许当初选择并没有什么不妥。可自己本就错了。
原本的周参有一个妻子,女儿三岁的时候他载着她被一部泥头车撞了。女儿当场殁命,而他却瘸了一条腿。在被120救护车推着担架回到医院的途中,迷糊中一个短发医生,他已经认不清是男的还是女的。头很沉,被什么压着一样。呼吸在氧气筒里一样迷糊。医生说,他的右小腿大部分组织已经坏了,回到医院后只能有两个选择,第一是保守治疗,尽量清除坏死的组织或许还能有好起来的一点几率。而第二无疑就是截肢,从膝盖处截了。他晕乎乎地回答,不要截肢,我不要截肢!!不要.......不要截。医生尊重病人的选择,回到医院后在他没什么大碍后准备开始为他的右小腿保守药物治疗,经过一段时间,他的腿还是只有一点点成效。久而久之,医生无奈告诉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以后他右腿会有点瘸。
瘸了后,他的妻子小岚并没有离开他。他的脾气越来越坏,经常平白无故地摔东西,还会责骂妻子小岚。小岚还是没对他有过怨恨。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这样一个瘸子,小岚不需要这样继续留在照顾他的。他爱她,他怕拖累了她。每次他拿出离婚协议,小岚只是泪眼汪汪,站在一旁也不表态。这样的过程经历了两年,在这两年里,周参带着劫后失女和病痛的伤害,时常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书桌上看下面的花。
女儿应该是比较晚懂类的吧,二岁半才学会的走路,说话倒是会点了。在没发生那件事前,周参还抱着她在花园里玩。她很可爱,喜欢捏着小手指,偶尔去摸一下那些开的烂漫的花,还嘟囔着花...花花,有花花。现在两年了,每每坐在这里看下面花丛,总是想起这么一幕。好像才是昨天,他跟她还在玩,突如其来的一辆泥头车就把他们划在了马路的两侧。再也见不了。
小岚下班回来,从楼下摘下一束不知什么名的花,装在周参的花瓶里。
拿出去!!马上给我拿出去!!不要放进来,你出去!他嘶叫着,不理会泛起泪花的小岚。
小岚伸出右手,从左到右,轻轻滑走眼角的泪丝。没关系的,我出去。你多出去走走嘛,不要总窝在房子里,好吗?
他别过头去,继续盯着窗子外面某个地方。
小岚轻声问道,好吗?出去走走。我做好晚饭来叫你。
不好。他终于看了她一眼,我们离婚吧。别再这样下去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离婚?小岚又哭了。
周参抿了抿干涸的嘴角,因为我已经是个半废的人了,你还要继续作践自己照顾我这个废人吗?废人啊!
小岚跑过去,搂着他,不要这么说好吗?你只是暂时的,还有机会好回来的,会好的。
好?不会了,你没听到医生说的吗?我右腿瘸了,出去别人会像我投来异样的目光的。我自小就没有了父母,我,不想拖累你。签了离婚协议书,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你还年轻,
不,不要离婚。瘸了我也不能离开你。如果你是因为女儿,我们可以再生一个的,再生一个你在家带孩子我去上班也可以的。好不好?参。
不好,周参握紧了拳头,女儿死了可以再生一个,那你就当我死了,再嫁一个。再嫁一个好的,答应我好吗?
小岚摇了摇头,蹲在拖得并不干净的地板上,埋着头。
周参转过头,望着窗外。我是离定婚的,你还是签了吧。早点签了,早点。
那天之后,周参好像情绪稍微稳定了点。小岚以为他放弃了离婚的念头。他开始走出房间,虽然走起路来艰难,但他把拐杖给扔了。他不用拐杖,努力地想做到像个正常人。可是,每走到一个路口,见到熟人他又害怕。他怕,不知道怕什么。生怕别人认得他。邻居跟他打招呼,他低着头走过去,一瘸一瘸的,显然很慢。而这已经是他最努力想走的快点的状态。
他着急拐过每一个路口,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了,一下不稳重重扑到在地上。路过的人开始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他恨不得把头埋在沙子里。大家并不认识他,是的,不认识。他只是害怕,恐惧自己的模样。
他开始发起疯来,不只摔房间里的东西。还拿刀扎自己的动脉,一寸,一寸。救护车每来一次,他的脖子就多一道痕。
小岚开始害怕,她不怕他伤到自己,而是怕有一天她回到家,见到的是他的尸体。
她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全天二十四小时都跟他呆在一起。因为什么时候他会拿起利器自残,这很难预料。晚上小岚也睡的不安稳,许多时候惊醒后发现他不在身边就到处去找他。他总是喜欢坐在书桌靠窗那个位置,许多次晚上小岚都在那找到他。然后劝他去睡觉。
半年后,小岚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她神经衰弱很严重。医生告诉她,如果再没有稳定的睡眠,长久下去她会有危险的。
她倒希望有危险,这样参要寻死,自己也死了,一家三口说不定就会在下面团聚了。她这样幻想着。
她还是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晚上2点经常醒来看参在不在身边。日复一日,春天好像每年都来的特别早,花园的花又开了。小岚看着参,他的情绪似乎稳定的不错,自残的周期也越来越长,次数也逐渐减少。
她洗刷完,走进厨房,打开煤气炉,刚打开油盖,身体便沉沉地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参起床后还是怔怔地坐在窗子边。
一个邮差过来他家送信,发现时间已经正午,门口还是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活动的痕迹,宛如死水。邮差走到邻居家,说起这家人大中午没人在。邻居说不可能吧,男主人精神有点恍惚,女主人都辞职在家照顾他,一段时间了。不会呀。
他们想了想,走到铁门外叫喊了很多声,没有人回应。邻居建议找来大伙,找开锁的开了。
门僵硬地被推开了,里面没有一点声音。邻居发现倒在厨房的小岚后,赶紧叫人打急救电话。后来经抢救无效死亡。
周参一个激灵站起来,仿佛精神是好的。听完邻居的话,他噙着泪,说不出话来。小岚死了,是啊,他逃不了责任。小岚这么爱他,他把她害死了。害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把头重重地往地板上砸。邻居吓怕了,赶紧拉住他,你别这样,别这样。你自己得保重啊,你妻子的身后事还得你去处理。振作点。
振作点,这句话他听起来有点晚了。是啊,他再也见不到小岚,这么爱他的人。
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