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还觉得戴姐的儿子阿强是个勤快的年轻人,因为他马上开始动手对房子进行维修改善。我记得他第一件所做的事情是把车道沥青挖掉,铺上砖块。在我们这边的房子,铺砖块的车道比铺沥青的档次要高一些。我妻子一直有个理想,想把我们家的沥青车道铺成砖块。因此当阿强开工时,我妻子是他的粉丝,有空就站一边看,好像想从他那里把技术学过来,当然,她得把学到的技术再传授给我才能有作用。阿强开工第二天,就买来了一台切割机切割砖块。切割机的声音非常凄厉,会产生超高频的次声波,让人非常难受。那些日子我整天在忍受着切割机的声音,盼望隔壁的小子早点完工。几天后那种切割的声音变了调子,还是切割的声音,但是不那么难受了。我出去一看,原来阿强把地面干了一半的活儿搁置了,开始用汽油锯锯树。他举着汽油锯,像孩子拿着玩具,对着树木随心所欲锯几下。他家的花园和我家花园之间有一排小松树,直径只有茶杯粗细,阿强几乎没花什么气力就把这排小松树放到了。他锯了两天的树,把花园里大部分的灌木都锯掉了。这以后他完全忘了车道铺砖头的活儿,想起了地下室里漏水的事情。他不知从哪里拖来了一条小型怪手挖掘机,开始沿着地下室的窗户往下挖。这里正是前些日子他铺砖块车道的施工位置,他刚刚在窗边位置浇注了钢筋水泥保护圈,现在他用挖掘机把这个窗户的保护圈整个挖了出来。有一天我看到了那挖掘机还在突突响着,看不见阿强。走进一看,那窗边的土坑挖得很深很深,阿强钻到了一人多深的坑底下,独自在干活。我觉得要是那边上的土塌下来,他非被活埋了不可。几天后,阿强完工了,把土重新填了回去。我不知道地下室漏水有没有堵住,只是看到那些土填回去之后多出来很多,像个小山一样堆在车道上,一下雨,全变成了泥浆,流淌在车道上,殃及到了我们家。这以后,阿强似乎失去了控制,变成一个随心所欲的破坏狂。之前斯沃尼夫人家风景树下面是个树荫花园,种植好些种时令花卉,陪衬着一种不开花的草。每年春天到来时,我看到了斯沃尼夫人戴着遮阳帽子,在傍晚时种植着这些非常好看的花草。但是戴姐家接手这屋子花园之后,不知怎么去打理这花园,那些陪衬草就开始失控蔓延开来。戴姐有很多时间想把这些陪衬草控制住,用手工在拔除。但阿强让戴姐走开,他开始用挖掘机在花园里清除陪衬草。他用挖掘机的巨爪把花园的表土翻了一次,陪衬草被刨掉了,可斯沃尼家里原来埋在地下的电线和公用的电视电缆和电话线全给翻到了地面,看起来非常怕人。我经过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不小心踩到有电的电线被电死。好在他还没挖到地下煤气管,要不然会引起大爆炸。
戴姐肯定知道儿子的行为是冒犯了邻居的,她也尽力想补救儿子对花园的破坏。她经常在黄昏时分戴着帽子在花园里劳动,坐在小凳子上用一把锥子挖杂草。但是相对于他儿子的破坏力,她所做的事完全是徒劳的。她经常会送一些东西给我们,除了每次台湾回来必送凤梨酥,还会送来一些当地农场种植的有机玉米、蔬菜。她这些农场产品是她上班的时候顺便买来的,她搬来不久之后就开始上班了,干是最基本的人力活,听说是在一个西洋参包装厂。这让我有点困惑,我觉得戴姐是个家里有钱的人,年纪也比我们大一些,怎么会去做这种基本人力工?她去上班是和别人拼车的,我经常看到有车在早上接她走,晚上送她回来。戴姐和我妻子相处得不错,她比较主动些,有时会主动邀请我妻子一起去购物。她会说我妻子买衣服的眼光如何如何好,说得我妻子很高兴,因此对他儿子的行为变得很宽容。
有一天,我发现了隔壁的屋子有个矮矮的男人出没。我妻子告诉我这就是戴姐的老公,以前是做挖地基工程的,现在没生意,改为在花莲乡下种芭拉和芒果了。我和他只在车道上对面遇见过一次,他是个典型的热带海岛男人,个子矮,颧骨高,和他的儿子阿强一样长着猪眼。当时他在前面的花园里和儿子一起锯树,我不明白这家的男人为什么这样喜欢锯树,他们合力把那一棵很值钱的日本细叶红枫树拦腰锯了一半。我们并没有看到台湾邻居一家人团聚的欢喜 ,那几天戴姐都没有出现。阿强父亲只待了个把礼拜就走了,他走了之后戴姐才再次出现。不知是为什么,第二天戴姐和阿强吵了一次架,戴姐似乎很伤心,到我妻子这边哭诉。这天她透露了一个秘密,原来她和老公早就离婚了。她说老公很早就有了小三,和她分居了,从此后她带女儿生活,儿子跟着老公。老公一直带阿强上挖地基的工地,没有让他好好读书,所以他成了一个没有头脑的人,三十多岁了还像个孩子,全凭冲动。她说自己并不想呆在加拿大,只是放不下儿子。她现在希望儿子会找到个好的女友,会关照他的生活,这样她就可以放心回台湾去。
戴姐的故事曾让我同情感动。但是没有几天,我就发现了戴姐说的事情是个谎言。阿强现在对我妻子很信任,有什么事都对她说。我妻子听阿强说,她母亲在他还上小学时和一个同事偷情私奔了,一段时间全不顾家。后来他父亲和她分居,父亲带他长大。小时候没有母爱,又不爱读书,跟着父亲在怪手挖土机中成长。现在他长大成人,母亲才良心发现,想赎回内心的不安。所以他很反感母亲,叫她回台湾去,不要在这里影响他的生活。我妻子劝阿强不要这样想,他母亲对他很好,总是考虑给他做好吃的,回台湾之前都会给他做好很多食物放冰箱里。阿强说他不喜欢吃她做的东西,那些东西大部分他都会扔掉。
在这个停电的寒夜里,想着这些事情,越想越觉得台湾人的家庭情况复杂。我总觉得阿强那些刺耳的切割声来自于他内心对于母亲的愤怒和嘶喊,但转念又想莫非这些凄厉的声音下面真的掩盖着什么犯罪活动?最可怕的联想是用电锯切人体。我从来没进过他们家的房子,不知这屋里会不会是种大麻,或者是个毒品仓库?和这样一个危险家庭居然做了近二年的邻居,而且我太太还几次进入过他们的屋子,真的让我有点后怕。我这样想着,朝外边的窗户看了看,看到了一个人影从戴姐的屋前闪出来。这人手里拿着个包,看样子好像是戴姐家那个房客。他一定是受了惊,拿着包包到别的地方去住了。我不知道这屋里是不是还有人,也不知道戴姐是不是还在里面。这么冷的天气,她要是还在里面真会冻坏了,而且她一定是受到了严重惊吓。
这个时候,我想起该开开水龙头,看看有没有结冰。可我打开水龙头,意外发现居然水龙头里还有热水,而且温度和停电前一样。我想了想,明白过来家里的热水炉是使用煤气的,停电了还能继续烧水。我冷的受不了,就在浴缸里放满了热腾腾的水泡在里面,像是《野生动物》节目里日本雪猴子泡在雪天森林的温泉里,觉得舒服极了。温热的水使我紧张的情绪慢慢舒展开来,我先是打着盹,后来在温泉般的热水里睡着。这时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形象出现在我的松弛的意识,我又醒了过来。
我刚才意识里出现的女孩子是真实存在的,几个月之前就住在隔壁台湾人家里。那是在一天的早晨,我看到了戴姐和这一个女孩从外面回来。她们穿着宽松休闲的衣服,戴着遮阳帽,像是散步回来。下午的时候我又看见了这个女孩一次,当时我从外面回来,在车道上和她相遇。这女孩显得有礼貌,主动微笑打招呼。第二天我又看到了戴姐和这女孩一起外出购物,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她们带来好多的蔬菜。傍晚的时候,我还看到女孩和戴姐在花园里一起拔杂草。我妻子当时一直猜测着这个女孩的身份,显然,她是住在戴姐的屋子里面的,很有可能是阿强的女朋友。可是我们没有看到阿强和她单独外出,所以又觉得有点不像。可是有一天,我妻子发现这个女孩的肚子在一天天变大,她已经怀孕了。所以我妻子就肯定这是阿强的女友。
这一回我的妻子猜错了。过了个把个之后,有一个相貌十分英俊的小伙子出现了,谜团就全部解开了。他才是女孩子的男友,是她肚子里面胎儿的父亲。小伙子来了之后,带着女孩进进出出,显得很放松,很快和我妻子也相熟了。原来他是阿强的小学中学时期最好的同学,他的女友是到加拿大生孩子来了。因为在加拿大生了孩子就获得了当地出生证,以后就自动成为加拿大公民。但是这个小伙子却不是从台湾来,而是从巴拿马来的。他对我妻子说自己在那边做生意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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