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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敲响的午夜

发布: 2016-3-31 15:12 | 作者: 李桂海



        到了午夜子时,山坡上的松涛咆哮着,公墓里的魂魄纷纷地跑出坟墓,有的去找自己的爱人,有的去看望自己的父母与孩子,还有那冤屈的去找仇家报仇。
        我也呆不住了,跟着跑了出去。我不去报仇,我去还债,我在阳间还有许多人情债要还,还有许多后悔的事要澄清。今夜不去家里,也不去打扰我那又有了新欢的丈夫,今夜就去我原单位领导的家里,比如,在我的追悼会上,那些平时对我不太好的副局长、副书记哭得多悲痛啊,说我是一个好得没有缺点的好同志,我感觉对不起他们啊。
        我乘着黑夜离开了公墓下了山,先到了副书记兼副局长张书记家里。他家住在山坡下,靠近人工湖附近的别墅里。我的追悼会就是由他主持的,他掉着泪,把我说成一个最好的不可多得的前程远大的最优秀的女人,这是盖棺定论。有他这句话我这一辈子没有白活。我非常感激他。
        我到了他家门口,大门已经关死了。大门后的两只狼狗也趴在地上睡着了,院子里漆黑一团。我先打他的手机,他的手机关机。我想起来了张书记的习惯,平时就不喜欢用手机,他的手机是经常关着的,除非有急事,他找人说私话,才用自己的手机。
        打他家的电话。他家的电话在客厅里,我还是怕惊扰了他的家人,决定什么也不打了,就直接到了他住的二楼上,进了客厅里,然后敲他卧室的门。敲了三声,里面没有人回答,里面的鼾声还在响着。我又用劲敲了三声,里面的呼噜声还在响,可是,却有了女人的惊慌:
        “谁?”
        “是我,找张书记。”
        “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接着,女人又慌张地问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找张书记,我有话要跟他说。”
        “天明不能说吗?”
        “天明不能说,就得夜里说。”
        女人拉着了台灯,推醒了张书记,张书记在发着牢骚说:“不行,深更半夜的没精神,还把我的好梦给弄跑了。”
        女人扭了他肥胖的肚皮,小声说:
        “门外有个女人非得要见你。”
         “明天我就让秘书送你进精神病院,几看几点钟啦,” 墙壁上的时钟指向零点,张书记看着女人,又闭上眼睛,倒在床上,打着哈欠说,“我知道你的心事,我不是最近又累又忙吗?”
        女人瞪着眼睛,神色紧张地指着门外,男人才信了她,坐了起来,披上衣服问:
        “门外是谁,有什么事?”
        “张书记,我是王莉,我想对你说……”
        “你是谁?”张书记打断我的话,头皮麻了起来。
        “我是王莉……”
        “什么,你是王莉?”张书记的声音变得尖细、颤抖了,“你,你是哪儿的王莉?”
        “张书记你忘了,我是一个月前因公牺牲的王莉,和你一个单位,原先是咱们单位办公室的副主任,后来做了文书,我的追悼会还是你主持的呢?”
        “王莉……,你是人是鬼……,你怎么来找我了呢,你的死与我无关。”张书记哆嗦了起来,舌根发硬了。
        “张书记,你是知道我的,我是恩怨分明的人,我来……” 我想对张书记说,我对不起你,那封检举你贪污、在外嫖娼的信是我写的,是有人指使我写的。张书记就因为这封证据确凿的检举信,没有提拔为局长。他是局长最大的热门人选。
        张书记打断了我的话,结结巴巴地说:
        “王……王莉,你是清白的,是我让人打匿名电话告诉你丈夫你和老孟有一腿子,谁让你跟老孟是一伙的呢……这怨不得我啊,老孟又是好人吗?现在他当上了局长,你却死了,你的死与我无关,你要报仇,就找害死你的人去报仇。”
        我听了吃惊,原来我新婚的丈夫打我,骂我破鞋,跟我分居,逼我提出离婚,是张书记干的。
        我又问:
        “那,那在我追悼会上,你都是说的假话?”
        “先是假话,后来是真话,我想你王莉本来是个又善良又美丽的女人,又是个有才华的大学生,你要是不到机关来,你真是前程远大,嗨……王莉,我知道你死的不明不白,你就找害死你的人报仇吧,王莉,看我为你主持追悼会哭泣着说你好话的份上,你就别来纠缠我了,饶了我吧。”
        张书记的女人跪倒在床上,向我双手合十,磕头求饶,我就动了恻隐之心,不想报仇了,就因为人家有恩于我啊。
        我离开了尘世,解脱了,我不想再与人为敌了,我只想把我在人世间的遗憾化解掉,哪怕他们都对不起我,我也要对得起他们,做个清白的鬼,离开人间。我五七未满,我的三魂虽然消失了,我的六魄还很旺盛。人死魂消,魄气还在,青年而亡,魄气不散,常达数十年。以魄气游荡,就是鬼魂。我就以人们常说的鬼的形式出现。
        我离开张书记家游荡到了胡书记家。胡书记是局里的副书记,分管政工工作,又写得一手好文章,他为人也和善,还是市作家协会的会员呢!
        我知道胡书记有个习惯,不喜欢跟女人同眠,就是自己的女人也一样。这也是作家的习惯,善于思考。
        胡书记住一百多平方米的楼房,他就睡在书房里,他的女人睡在隔壁的卧室里。在单位里我常加班给他打字,给他改错字,修改不通的句子。他还夸过我的学问呢,如果写诗一定能成为一位著名诗人,所以他常给我开玩笑叫我才女,还私自给我做过奖金。可是,在局里要提拔局长的那段时间里,他对我更加客气了,不要我给他打字也不见他写文章了。当我开着小轿车掉进河里,在我因公牺牲的追悼会上,胡书记哭泣着念了他写的怀念我、赞美我的诗歌,念得在场的人都掉了泪、哭出了声。我感觉我活得很伟大,伟人也不过如此。胡书记的恩情我不会忘。
        我就敲胡书记的房门。他没有张书记睡得死,他有点神经质,一敲就醒,他问了声:
        “谁?”
        我想跟他开玩笑,学着伟人的腔调:
        “是我,你的老相识,怎么你忘记啦?”
        神智不清的胡书记拉着了床头的台灯,又按了墙壁开关,卧室里更亮了,他站起慌忙步到了书柜前,从书柜里拿出几本书,有《官场厚黑学》、有《新官经》、有《新官场现形记》,《新官场现形记》是禁书。
        拿着书,胡乱地翻着。他才清醒了些,他拍着额头,才知道是梦游和心思的结果。他把书放回原位,钻进了被卧。我看他神经质的状态,感觉好笑。这就是作家。
        他打着哈欠关了墙壁开关,要关台灯睡觉时,我又敲门了,轻轻地敲了三下。
        “谁?”这回他紧张了起来。
        “是我,胡书记。”
        “你是谁,深更半夜地来干什么?”胡书记从枕头底下拔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子,握在手里。
        “是我,胡书记。”我有意逗他。
        “深更半夜你来干什么,你再不走,我就报警啦!”他晃动水果刀子。
        “胡书记,我是王莉,怎么,这么快你就把我给忘了?”我认真地对他说。
        “什么,你是王莉?”
        “是啊,我是王莉。”
        “啊……王莉,你不是死了吗?”胡书记惊惶起来。
        “我是死了,我现在是鬼了,胡书记,你是知道的,我是恩怨分明的人,我来找你说个明白……”
        “啊,王莉,你的死与我无关,我没有害死你,”胡书记拿水果刀子的手在哆嗦,他神色紧张地对我解释说,“王莉啊,我只是不得已才对你下的手,手段是毒辣了点,可也没有想让你死,只是让你警觉,你不要多管闲事,不要被人利用。”
        “啊,我知道……你说,你是怎么对我下的毒手?”原来胡书记也对我下了毒手,我装着什么都知道地问他。
        “我让办公室的秘书小马写的检举信给局纪委,检举你泄露单位机密,利用上班时间干私活,我分管政工,又分管办公室,局纪委找我谈话,我没有保你,纪委就处理了你,拿掉了你的办公室副主任,让你做了文书,负责送各办公室的文件和报纸……王莉啊,我没有害死你,我真得不想害你,谁让你跟老孟站成一派的呢?”
        “老孟错了吗?”
        “老孟现在是局长了,老孟当然不会错,可是当时没有局长,乱糟糟的,谁知道谁对谁错啊……王莉啊,我真得没想害死你啊,我对天发誓,如果,你要跟我站成一派,我还想追求你呢,你要愿意跟我,我就跟老婆离婚。”
        “为什么?”
        “她不懂文学。”
        “胡书记,你说的是真话?”我被胡书记感动了,我不在记恨他,我凄凉地长叹着,为什么事情不向好的方向发展呢,偏偏会你活我死。
        “我要说半句假话,我就不得好死。”胡书记向我发誓。
        “你给我说真话,我也给你说句真话,”我也没得好死啊,报应啊,人家那么坦诚,我就不用隐瞒自己的心病了,我说,“胡书记,我也对不起你,是有人指使,让我写你的黑状子。”
        “我也猜到了,不然局长就是我的啦,可就在关节眼上出了问题,我还以为是张书记诬告了我呢,我也告了他,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和张书记都被老孟暗算啦,要是没有你王莉,他老孟就当不了局长……王莉,你到底写了什么,我还蒙在鼓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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