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没有任何侥幸,这群灿烂的鸿鹄
将我的田园吞没,那些大棚
在半空飞扬,沉甸甸的瓜果漂浮在夏日
的凛冽中,我的母亲已经习惯痛苦,
眼泪和海水一样咸,吹刮在她心里的风
不会比此刻的风小,我如何安慰
一年的劳作化为乌有的人们
在麻将桌上忘记,这场七月的灾难
每年都会来,不止一次,该死的太平洋孕育出
更多的气旋,它们觊觎着安稳的大陆,
而山东却在干涸的命运里抽干了
最后一口池塘,巴基斯坦的冰块没有冻醒
热死的孩子,好兆头已经危如累卵,
希望的风筝只在暴风雨里空翻。
02
我们还没有逃出一九九八年的洪水期,
蛇群盘绕在拦腰折断的木麻黄上。
文化宫的墙壁淌着泥水,陌生的老人死在
一张折叠椅上,他还没有吃完干巴巴的
方便面和半瓶矿泉水,救护车的
警报声比小狗哀嚎还要虚弱,逃难的人们
目送担架抬出去,死亡只是电玩中的
一次终结,我没有足够多的硬币
去换取一次复活,在拾荒者的草席间,挨着
另一个同龄人睡下,我的父母蜷缩在
那些折叠椅上,熬过鸽子高飞的一日,
他们得在梦中收拾旧居,安置那些漏光的瓦片。
03
在生锈的水管上,老鼠仓皇出逃,
连这样的恐惧我都已经厌倦;
流亡不会让我们起茧,对所有的灾难
保持耐心,它们不比平庸的生活漫长。
就让连根拔起的森林在天空
的村庄里郁郁葱葱吧,海浪拍打着台阶,
汽艇催促着不能留下一个(他们的
任务就是保证没有伤亡),何况
我们躲在黑暗中,忍受自古以来
先民尝到过的匮乏,恐惧,以及消磨时日
从风里卜算下一个良辰,通过网住
花鲢、鳙鱼,或者任何活物来辨认
古老的旨意,我们需要印地安人的技艺,
在这条大河谋生;等我的父亲从水底捞出
灶具和煤气瓶,在呼啸的神灵志得意满的时候,
我们并不献祭任何东西,漠视祈祷,
一个人足够背负自己的命运,跋涉到晨星升起。
04
我坐在她的高楼上,洗濯
一身污泥,台风推着卡车来回踏步;
她盯着这个奇迹,并不关心
我如何从风暴的中心,走到这里,请求帮助,
那些电线如同上帝的鞭子,将橱窗
逐个击破,我想象自己是个犹太人
在解放后的集中营里等待认领。
阴云比城墙更厚,我的父母在我的中学宿舍里
找到栖身之所(可我需要一张更软的床),
考验友谊的时候并不多,那个晚上正好,
她腾出自己的闺房,让我枕着香枕,盖上她的锦被,
上一次将我拒之门外的朋友,我曾经诅咒
他是一个该隐,他没有任何不安,
不祥之人跟风往城里跑,我和我的父亲只想泅渡回家。
05
他们接到命令,在缺口的堤坝上
挥舞铁锹,把泥土装进麻袋,为这片泽国
努力创造一个节日,我的年纪适合
狂欢,四岁的孩子,与天地相往来
如此亲切,在暴雨中踩着水蛇的
田园,疾病还不曾钻入脚板,我们热爱
荒芜有如烧山,大海吞没船只
只会引来更多的渔夫,在这口巨大的瓮里
淘洗他们的金子,贪婪是世界的胃;
给三次愿望,他们仍然围观滔天巨浪,仿佛死亡
从没有靠他们这么近,他们不怕
变回女娲的一滩烂泥,更不在意忠告:
只有面临绝境的这一刻,我们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