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 逝
高楼吟
天堂、人间、地狱
炉 火
光
静水深流
自 由
世界的光彩
来 生
颂 歌
消 逝
就在我眼前,山上那片树林
枝叶如此清晰地晃动,在风中,
每一瞬间的姿态都不一样——
那不是不一样,那是快速地消逝。
高楼吟
那些高楼大厦,我爱它们,
它们像人一样忍辱负重,
而且把千万个忍辱负重的人藏在心窝里,
它们比人更接近人,比人更接近天,
比人更接近大自然,但它们像人,
它们的苦和爱是无边的,像我,
它们的泪水是看不见的,像我,
它们的灵魂是纯洁的,像我,
它们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互相挨着互相拥抱互相凝视,
它们眼睛硕大,炯炯有神,
它们通神,它们是神,
但它们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它们年轻、健壮、衰老,
皮肤剥落,身体崩溃,
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来自尘土,归于尘土。
天堂、人间、地狱
你身上有天堂,但你看不见因为你以为它在别处,
你身上有人间,但你也看不见因为你只感到自己在地狱,
所以你身上全是地狱但你以为这就是人间人间就是这样。
我也曾像你一样是地狱人,但后来像移民那样,变成人间人,
再后来变成天堂人但为了一个使命而长驻人间,
偶尔我也回地狱,像回故乡。
炉 火
听着:生活像一个火炉,
有些人围着它坐,享受温暖,渐渐感到疲乏,
渐渐把含糊的话留在唇边睡去。
另一些人在户外,在寒冷中,
他们甚至不用走近炉火,哪怕只远远地
看见火光,已感到一股温暖流遍全身。
光
那是初夏的傍晚,太阳已经落山,
但光还非常充沛,在辽阔的空中运动着,
我正在去将军澳的途中,小巴飞驰着,
小巴深陷的座位给我一个倾斜的角度,
我视野掠过一群群高楼,远的,近的,
在光的催化下高耸着,神圣、肃穆,
统统向天上望去,好像已忘了人间,
一种伟大的存在,倾听更高的召唤;
小巴飞驰着,电线杆向天上望去,
树木、铁丝网、围墙向天上望去,
一片片绿色向天上望去——
像一个合唱团,合唱着一支听不见的浩瀚赞歌。
窗外汽车流动,道旁有人站着或走着,
篮球场有人在奔跑,但都不是作为人,
不是作为痛苦、忧烦、爱和恨的人,
而是在光的催化下,融入这大合唱,
像低音乐器轻奏着或被轻奏着……
我已懒得去描述我作为人的那部分活动——
我的灵魂倾听那大合唱,至今没有回来。
静水深流
我认识一个人,他十九岁时深爱过、
在三个月里深爱过一个女人,
但那是一种不可能的爱,一种
一日天堂十日地狱的爱。从此
他浪迹天涯,在所到之处呆上几个月
没有再爱过别的女人,因为她们
最多也只是可爱、可能爱的;
他不再有痛苦或烦恼,因为没有痛苦或烦恼
及得上他的地狱的十分之一,
他也不再有幸福或欢乐,追求或成就,因为没有什么
及得上他的天堂的十分之一,
唯有一片持续而低沉的悲伤
在他生命底下延伸,
像静水深流。
他觉得他这一生只活过三个月,
它像一个漩涡,而别的日子像开阔的水域
围绕着那漩涡流动,被那漩涡吞没。
他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
是一个临时海员,在一个户外的酒吧。
我在想,多迷人的故事呵,
他一生只开了一个洞,不像别人,
不像我们,一生千疮百孔。